好戏

  言一轮见对方出手即是杀招,强大的威压与磅礴的灵力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第一时间撤出操控替身的神魂,将与其链接的傀儡丝斩断,却还是不可避免被重伤到。

  灵力穿透与他连接的丝线,四两拨千斤地借力将更恐怖的力量袭向他。

  千里之外的言一轮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尽管作为一个傀儡,他仍然感受不到疼痛,但却能真切地体会到那被至高灵力包裹压迫的恐惧。

  言一轮小心地看了一眼燕无渡,对方没有被他吐血的动作惊醒,只是翻了个身。

  由于桑歌的土地被鬼气浸染了许多年,燕无渡一介凡人,自然是不能在此席地就睡,于是他趴在偌大的月亮上,枕月而眠。

  繁花将青灰残败的城池覆盖得完完全全,破落的桑歌重新焕发一层新的生机,而那轮月华就架于繁花之上。

  璀璨的花朵攀援爬上了月球的底层,将它承托起来,燕无渡就这样在花与月中熟睡过去。

  萤火自腐地里飞出,洋洋洒洒地飞满了天际。

  言一轮戳了戳熟睡中的人,“快醒醒。”

  “边儿去。”燕无渡无动于衷地翻了个身。

  “道昀要杀来了。”

  “什么?”燕无渡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

  入眼是满脸血污淤青的言一轮,胸腔仿佛零件破碎的声音,一开口便有空荡荡的回响,如果他是个正常人,恐怕早就脏腑破碎而死。

  但他不是人,没有脏腑,胸腔里只要控制肢体的傀儡丝。

  “被楚北岌揍成这样?”

  言一轮略委屈地点头。

  “你怎么碰上他了?不是说在桑歌能避开他的神识吗?”

  “他也不是傻子,找不到你必定想到了你在桑歌的可能性,跟着杀过来了,我为了将他引开,只能拼死一搏,然后就这样了。”

  燕无渡毫不怀疑他所说的话,因为木头没有自我的思想,不会骗人,他满脸感动,“好兄弟!”

  “快跟我走吧,桑歌也不宜久留了。”言一轮眼底似乎有一种无法形状的哀伤。

  他刚具备思想,还无法做到滴水不漏的掩饰情绪,而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被燕无渡敏锐地察觉到了

  “去别的地方不是更危险吗?”他状似无意问道。

  言一轮心虚沉默。

  “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说谎了,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恶心我,永远不原谅我?”他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像一只乞求被怜爱的小狗。

  “自然不会。”

  “我骗了你,这个世上与道昀羁绊最深的不是桑歌民众,而是我,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就能最好的避开他的神识,我带你来桑歌的目的,只是想给你看一眼我造的月亮。”

  “你和楚北岌有关系?”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桑歌皇长子,而我的母亲出身不好,只是个竹木质的扫洒婢女,因为身份悬殊,我从小备受欺凌,连宫中最卑贱的宦官材质都比我好。”

  “但阿兄从来最照顾我,赐我最上等的衣裳,惩治欺辱我的宫人,我无权参加祭典,他会给我偷偷带一枚向上神祈福过的福果。”

  “但尽管如此,我心里明白,他是看不上我的,仙品玄冰木铸造他的肉身,他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寻常凡品,对我的好也只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直到桑歌王归西,民众群起叛乱,阿兄将我推开,独自承受来自子民的怨念恶意,我这才知道,他心里原来当我是他的弟弟。”

  “再后来,我知道他去了干元宗,被拥护为神主转世,是飞升成神的第一人选。我去干元宗找阿兄,我兴高采烈地恭喜他。”

  “他陡然反目,对我拔刀相向,告诉我只要我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羁绊,他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这样面目全非,我很害怕,我拼命地跑。”

  “我修习替身之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我害怕他杀过来了,我不想死,我还没成为真正的人,还没体会过身为人的七情六欲。”

  “对不起,我骗了你,带你来桑歌,将你置身于危险之地,但我也只是想让你看一眼我的月亮。”

  燕无渡震惊于他与楚北岌还有这一层关系,但他并不生气,傀儡不会说谎,即使说谎也带着笨拙与善意。

  “你在生气吗?”言一轮谨小慎微地揣测他的情绪变化。

  “怎么可能,你是我的朋友,肯定不会生你的气啊,我们接下来去哪好呢?”

  言一轮眼睛瞬间明亮,“去水镜天薛家,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那里有天大的热闹。”

  傀儡心思单纯,狡黠中也带着纯真。

  燕无渡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不仅仅是因为穷途末路,只有他可以托付信任。更是因为傀儡的善恶都是直来直往,不会算计人这种高阶思想。

  水镜天。

  薛家作为修真百年世家,其格局不输任何王室,在主家境界周边列满繁华街道,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而承善大街当属其中之最,走在中间颇有几分王朝首都之感。

  街上,一女子在铺子前认真挑选钗,忽然被旁边男子调戏地握住手,调戏道:“姑娘一人来的?”

  女子瞬间惊吓地抽出手,“滚开,你在干什么!”

  男子被戳穿心思也不羞愧,反而理直气壮,“你一个寡妇成天一个人上街游荡,不就是想找个伴吗?我能看得上你一个过了手的货,你应该感激我才是。”

  男子步步逼近,还要进一步动作,女子惊叫,“来人啊!非礼啦!”

  “叫吧叫吧,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如那男子所说,二人周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歹徒,放开那个女子!”一人翩然自城楼飞下,衣袂翻飞,白袍纹金。

  是薛家门生。

  这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的戏码。

  故事的后续剑客赶走了歹徒,寡妇芳心暗许。

  “仙长若是不嫌弃,奴家愿以身相许,报答仙长的恩情。”

  “啊?琢磨什么呢大姐?我救了你,赶紧给钱啊。”

  “你是为了钱才救我?”

  “不然呢?你以为我图你什么?”

  那寡妇一甩手,愤恨地走了。

  茶楼上的燕无渡收回目光,“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热闹?”

  “非也,天大的热闹在你身后呢。”

  燕无渡回头看去,后桌是两个富贵公子,一纨绔急切的拉着另一个男子,“快跟我过来!出大事了!”

  被拉扯的男子不耐烦地甩开手,“什么啊?别什么小喽喽的热闹都拉着我看,小爷忙得很。”

  “不!是薛家,薛家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跟我来事发地就知道了?承善东街现在围满了人呢!”

  “走走走!”

  薛家是周围民众的中心,地位颇高,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小事,能作饭后谈资聊上大半年。

  燕无渡对言一轮对视一眼,蹭地一下起身,前去事发地一探究竟。

  承善东街,街上一家房舍门口围满了人,从人缝里能隐约窥见里面的动静。

  地上躺了一个女子,衣衫半退,赤身裸体,身上都是被凌虐过的痕迹,双目怒睁,嘴巴张大,仿佛在巨大的恐惧中死去。

  罪魁祸首从女子身上起身,凶神恶煞地看向行人。

  原本还在指指点点,义愤填膺的群众瞬间被那人吓得魂飞魄散。

  原因不是别的,那当街□□杀人的,正是薛家家主,薛诏。

  众人纷纷退散好几步,生怕他看个热闹结果殃及自己。

  薛诏魔怔地扫视一遍人群,瞬间锁定目标,跳上去扑倒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子,骑在他身上,开始重复对死去那名女子所做的事。

  扬言要替天行道的人也退避三舍跑到八百里远静观其变。

  眼看着又有一个人要当街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暴毙,却无人阻拦薛诏的暴行。

  “父亲!”

  一声愤恨悲哀的厉呵传来。

  人群自动给来者让出一条路,那人身着白衣金莲云纹,如瀑黑丝由银莲玉冠束起,在等级划分明显的薛家,这是继位者才能有的穿着,奢华又不失仙风道骨。

  “是薛四公子!”

  人群惊呼一声。

  “父亲你在干什么?怎么能当街做这种事,您将薛家置于何地啊!”

  女子的父母挤开人群,见自家宝贝女儿死相如此惨烈,当即倒地大哭,“我的女儿啊,你做错了什么呀,落得这样的下场!宗师家主就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吗?”

  薛诏仿佛一只失了智的野兽,还要扑向那对老人,被薛四公子薛有疾按到在地。

  “父亲!请您适可而止吧!”

  那老妇人被噩耗冲昏了头脑,没了活下去的希望,直接冲着薛诏怒吼,“杀了我女儿还要来杀我这个老婆子?好!好啊!让全天下的人看看,修真第一世家是怎么样的毒窝,第一宗师又是什么样的败类!”

  薛有疾立刻跪倒,朝妇人磕了三个响头,“家父之罪,必会让他如数奉还,但恳请念在他入魔失智的份上,饶了家父一命!”

  “他还要留一条命,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怎么办?她那么听话,那么乖顺,她做错了什么?谁又来偿她的命!”

  薛有疾沉思片刻,决然伸手探向灵符,挖出了那颗散发金光的内丹。

  “逝者已去不可追,我愿散尽浑身修为,助亡者顺利投胎,下辈子一生顺遂,但求绕过父亲一命。”

  薛有疾捏碎内丹,金光大盛,瞬息之间又黯淡下去。

  他一步一磕头,直到满脸血液,昏死之前,依旧在求妇人绕过薛诏一条命。

  人人称道的薛家四公子,为人正直,乐善好施,为了父亲自碎金丹,跪行长街。

  动情甚至落泪:“薛诏此人狼子野心,这才堕魔疯癫,能有此子,三生有幸啊”

  燕无渡冷漠旁观,神色讳莫难测。

  “有意思。”

  “这个薛有疾,口口声声为其父着想,却明里暗里将他推向口诛笔伐的深渊,将自己的形象高高竖起。”

  “薛诏那个老狐狸可能到死也没想到最后是被自己的亲儿子算计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