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地狱。

  时值燕无渡离开的第十天。

  薛衍成憋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朝门外四毒问道,“藏好了吗?我可以出来了吗”

  外面几人互相推脱,最后是青诡被逼着喊了一声,“还没还没,等一下!”

  薛衍成负气将笔摔打在地上,而桌案上写着无数个乱七八糟数字的纸也被成一团。

  说起来,燕无渡从没有去过那么久,起初只是有些风言风语流传进了他的耳朵,被四毒严肃斥责后,将他推进房间,不要听外面人的话,好好在屋里呆着玩捉迷藏。

  薛衍成心里隐隐升起几分不安。

  但一想起他爹的修为堪称天下第一,放眼整个修真界,少有人能与他匹敌,就连楚北岌也不行,他这才有几分放下心来。

  忽然之间门被大开,白光铺洒进来,薛衍成抬手遮了遮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上前背手按住,脸紧贴在地面上,动不了分毫。

  竭力睁开眼,只见四人齐齐站在门口,面色漠然上下扫视着他,大有逼宫的气势。

  薛衍成有些莫名恐慌,只好像以前一样靠怒吼助长气势,“干什么你们?不想活了吗,当心我爹回来把你们一个个全部踹进阴鳖里!”

  众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在他身上搜索着什么,可寻遍了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鬼修报道向四人报告:“没有搜到内丹。”

  四人对视不解,看他修为无甚长进,身上又没有燕无渡留下的内丹,那东西究竟去哪了。

  骨生花闻言轻笑,蹲下身来诱哄,“小薛,你不知道,你爹已经死了,万道天雷降下,尸骨无存,而楚北岌踩着他的尸首一步登天,睁开眼看看吧,没有人能庇佑你了,已经变天了。”

  薛衍成眼里如冰面破碎,裂开无数道缝隙,里面冒着白茫茫懵然的迷雾,大脑仿佛被一声空雷炸响,巨大的声音环绕不去,以至于眼前一片光晕漆黑,他几乎看不清东西。

  他抽出残存的理智反驳,“你骗人!胡说!我爹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死!他不会死的!”

  骨生花压抑许久的恶意几乎窜上眉头,但仍按耐着循循善诱,“你不愿意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实已经这样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宫主了,你要不要试试?”

  望着对方殷切的眼神,薛衍成第一反应是缩了缩脑袋,这个人不可信,绝对。

  “把金丹藏在哪里了?拿出来吧,燕无渡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这一枚残存的碎片可以复原他完整的真身,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也不想他真的不明不白死了吧。”

  薛衍成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她,仿佛在忖度她话里的可信度。

  “跟他废什么话,直接上手把他打服了不就行了!”

  薛衍成还要挣扎起身,被一脚踢脸颊上。

  他受力偏过头,是软肉和牙齿猛然地碰撞,灼热的痛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一时间愣住失去了反应,麻木地感受到嘴里有硬物松动,混合着滚烫的液体。

  薛衍成看着眼前地面一滩殷红的血液里躺着几颗洁白色的牙。

  他这才缓过神来,憎恶仇恨地看着几人,“我爹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换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金丹到底在哪??”

  燕无渡堪堪抱住头,被打得断断续续道,“在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几人收着力,怕打死了这唯一的凭仗,然而踹都踹累了,薛衍成依然不肯松口。

  “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可怎么办,薛家马上就要来要东西了,交不出来我们恐怕是老巢不保了。”

  众人看了一眼如笼中困兽般双眼猩红瞪过来的薛衍成,他们明白,指望他主动拿出金丹比登天还难。

  可九重地狱的禁制早在燕无渡死的时候出现很多裂纹,只要仙家合力,未必不能打破,而如今他们被燕无渡长达百年的打压下,吸取不到恶念怨气,功力大打折扣,若这时遇上仙魔两道对战,必然处于下风。

  原本还在庆幸仙门没有人知道禁止松动的秘密,可终究纸包不住火,被薛诏知道了,兴许是同一血脉所处,他能感受到燕无渡的金丹还在九重地狱,特意前来做出一个交易。

  他帮几人保守禁制松动的秘密,并强烈反对仙家清除燕无渡余孽的举措,保护九重地狱的宁静,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燕无渡残存于世的内丹。

  “实在不行的话,将薛衍成交出去给薛家,也算是交差了。”

  青诡跳出来当老好人,“这不太好吧,怎么说小薛也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多少也有点感情。”

  薛衍成眼里刚燃起绝处逢生的光亮,下一刻就被一把抓住手腕。

  只见对方眯着眼勾起一个垂涎的笑,“你说是吗?只有我能救你。”

  薛衍成立刻明白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死死咬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不放。

  青诡吃痛的用尽全力朝他连踹好几脚,“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薛衍成即便虚弱的如同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但牙关咬的死死的,仿佛下定决心了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眼看着青诡下手越来越狠,其他人心下不妙,不得不前去阻止。

  九尾上来朝他后脑给了一巴掌,“你这蠢货收着点吧,把他玩死了我们就全完了!”

  尽管他也很想尝尝这非人非鬼之物的肉到底是何味道。

  骨生花的目光游移在他的脊骨上,打量着若是将他铸成一把剑,必定是把神兵,但考虑到后果,道:“再逼问下去恐怕只剩一个死了,只能把他直接交给薛家。”

  薛衍成茫然抬头,鲜红的血液流进眼眶,朦朦胧胧的红雾中面前看清几人居高临下的脸。

  那不是看一个活物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意儿,意欲将他拆吃入腹,但要顾及着薛家,只能一遍遍用垂涎的眼神带在身上扫视。

  但在这之前,因为燕无渡的存在,几人面对自己无不卑躬屈膝,一脸馋媚的样子。

  陡然之间的转变,只让他觉得陌生而荒诞。

  “薛家的人来了。”贪面走进来说道。

  青诡吃痛地捂着被咬的鲜血淋漓的手腕,边吹着气,边兔死狐悲地叹息:“养了这么些年的感情,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你那是感情的事吗?明明是嘴边的鸭子吃不着,可惜呢吧。”

  众人齐齐笑开,阴阴桀桀的笑声在房子里回声不止。

  几个鬼修作势要上来拖他,薛衍成拼命挣扎,他曾听燕无渡说过的,外界虽声称正道,但多数都是衣冠禽兽,是披着羊皮的狼,打着正道的名义,做尽丧尽天良的事。

  他们的坏是暗搓搓的,憋在心里的坏,相比起来,还不如九重地狱这光明正大的恶。

  当时,薛衍成听了如临大敌,害怕的抱着他爹的腿,“爹爹,那群正道的伪君子打进来怎么办?”

  燕无渡原本也只是讲个鬼故事吓唬吓唬他罢了,见他果真被吓到,大笑地拍拍他的肩,“你爹我是谁?天下第一,就算打进来死的也是他们,放心,有我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见他仍负隅顽抗,青诡兴奋地站到他身边,但保持一定距离,生怕被再咬一口,“看吧看吧,还不愿意走了,这是舍不得我啦?”

  眼看着薛衍成又要张嘴咬过来,他赶紧后撤一步,“看看,真凶啊。”

  “别生事了,动作赶紧的,对了,把嘴塞上,别让他自尽了。”

  青诡仍在喟叹,“要是能把他留下,我们几个有的玩了。”

  他的眼神好像是看着笼中苦苦挣扎的蛐蛐,悲悯也只是对着一个对象的居高临下,高高挂起的悲悯。

  薛衍成张嘴欲骂,被青诡捏碎了下颌,一根手指轻轻立于他微张的唇间。

  “嘘,不会还要说什么燕无渡回来收拾我这种话吧,你也太天真了,燕无渡从来就没把你当做一个人,不过是闲来的消遣,有趣的游戏罢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从前他要杀了你,还是我们几个把他劝住,救下了你。”

  薛衍的眼泪汹涌而出,脱臼的下颌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住地摇头否认。

  “他眼里没有我们,也没有你,只有楚北岌,要选择起来,你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说完众人“啧啧”两声可怜他,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窃喜。

  薛衍成停止了挣扎,深思恍惚地放空,鱼肉一般任由宰割。

  他听着四毒向薛家的人叙述清楚情况,他被接过手,打量一阵。

  “没问题吧?你知道家主要的是什么,别让我们知道你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必然不敢必然不敢。”

  “行了,我带着他去回禀,就此别过。”

  “仙师慢走。”

  几人处理完这棘手的东西,终于可以松了口气,薛衍成的神智回笼,他是被冻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牢笼。

  黑色的土地被冻裂了,踩在上面还有冰碴破裂的咯咯声,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土腥味,还有一股陈旧呛鼻的灰尘味一齐涌入鼻腔。

  墙壁上挂着有序的挂着各色金属器具,锋利而冰冷,光看着已经能想象到它们刺进血肉里是怎么样的痛苦。

  薛衍成颤抖着手去摸,一道不远不近的声音传来,“最好不要动它,在这里求死不得,只会更痛苦。”

  那人语调并不高,弱弱的语调带着怯懦与试探,仿佛说出这一句话就是鼓足勇气了。

  薛衍成环顾一周,这才发觉黑暗里还有一道更黑的身影,对方在对面的牢房打扫着支零破碎的残肢,深深地低着头,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两人隔着两道铁门,薛衍成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闻言愣了很久,磨磨蹭蹭地转过身,依然不敢抬头看他,半垂着头,含胸缩肩,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一字一句老实答到:“这里是薛家幽狱,我叫薛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