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6章 攒车驾慢归王府

  一床锦被斑驳洇染,全是弓捷远喷出的血。

  胸口鼓涨激荡之气随之泄了,向后靠近被里,弓捷远颓然而又凄怆地想:最好慢慢死了。婕柔还是父亲,都交给老天吧!

  梁健手忙脚乱地帮他穿了衣服,简单擦拭擦拭嘴角,赶紧就出门去请大夫。

  谷梁初刚要用饭,见他慌张立刻回房来看,瞧清床上情形,又瞅瞅弓捷远越发惨白的脸,不由怒道:“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孤都说了……并未怎样……”

  到底还是心虚愧疚,后面说不下去,只得黑沉了脸坐在旁边等大夫来。

  庄头一早没得近前,这时瞧着几人忙碌,紧着问两亲随,“王爷可是有甚吩咐?小的都能效力。昨儿个的酒不对了吗?”

  谷矫心里也没好气,张嘴斥道,“都能效力?你也托大了些。且离远点儿,不唤莫来。惹得王爷生气,小心脑袋。”

  庄头见他神情有些狰狞,吓得赶紧躲远,不再追问。

  庄内没有太医,一个常给庄丁伙计们看病的郎中忙乱跑来,没等看病双腿先被谷梁初脸上的戾气给吓抖了。

  “你慌什么?”谷梁初甚是不悦,“只管好好看病。”

  郎中连连应是,小心翼翼切了会儿脉,十分谨慎地说,“暂时似无大碍,瞧着该是气怒攻心破了血防,吃些静气凝神的药,养上一段日子当可见好。”说着又瞧一眼弓捷远,见他一副厌世之状,又补充说,“不过小的医术有限,贵人珍重,王爷还是再寻几位名家瞧瞧。”

  谷梁初也没打算为难他,听完放了出去开药,又瞧一眼弓捷远。

  弓捷远本就宿醉,大动干戈地生了这么重的一场气,身体自然消受不得,此刻雪白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也无,也不瞧人,只是垂着眼皮,似在想事又似发呆。

  谷梁初考虑了一会儿,对谷矫说:“告诉庄头找辆好车,厢内烘得暖些。雪厚咱们也回城去,到家只说饮大了酒又勾了没好的风寒,再请一个太医看看。”

  谷矫应了出去。

  谷梁初又看一看梁健,微微蹙眉地道,“你总不会说话,回去就别跟在车上,那个弓石不是来了?叫他陪着伺候。你就牵着不系。”

  梁健知道这是惩罚自己,虽然不敢表露情绪,心里却不服气:我说什么了就不对了?都怪你这气性大的司尉,王爷这等皎皎英姿,如同天人下凡,谁看到了不觊觎的 ?便宜你个小侍卫了还不乐意?直把自己气吐了血,又连累我。就还是少将军呢又怎地?即使是大将军了又怎地?除了皇宫内院,只要我家王爷想 ,什么不是伸手的事儿?可真把你金贵坏了。

  弓石听得主子病了连忙跑来,慌里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咋就病了?”

  弓捷远听他六神无主礼数全无,终于说了句话,“你别咋呼,我没有事。”

  弓石听他声音尚可,微微放了点儿心,仍旧不管不顾地问:“少爷到底哪儿不舒服?可是这段日子气闷,里面郁滞住了?心情不好最爱生病,你得放宽心些……”

  自小跟在弓捷远身边长大,弓石已然习惯随便说话,眼里也只一个主子,进来半天都不记得与谷梁初见礼,甚至没看一眼。

  并非故意怠慢,实是情急,顾及不上。

  弓捷远再恨再恼也不想拉弓石垫背,明知谷梁初此时心情不好,只怕他会发作旁人,连忙拽住弓石的手,扯他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说道,“怎么觉得坐不住呢?你且给我靠靠。”

  谷梁初闻言又瞅过来。

  弓捷远虽垂着眼,也察觉到,握着弓石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演出几分虚弱。

  弓石却当了真。

  弓捷远自小易病,端的吃药如饭,精细调理还是野生粗养都挡不住闹病,严重时候经月咳嗽气喘夜不能寐,似会随时断气。

  弓石从幼到大一路看来,总是心惊肉跳,况且又知主子素来要强,从来都是有病要装没病的性子,此时听他这样一说,立刻急乱起来,“哎呀,咋坐不住?少爷到底……”说话之间猛然瞧见被上血迹,弓石惊得几乎要哭起来,“你吐血了吗少爷?这些……都是你吐的?原来在边塞上,你闹毛病,那个大夫就说千万不能伤到肺腑,要咳出血来恐怕不好……那时都熬过来,这好好的,怎么又会……哎呀你可别吓弓石啊……”

  弓捷远给他吵得头痛,烦躁地闭了眼睛,“唠叨什么?还没死呢!”

  耳中听得旁边坐着的谷梁初刷地起身,出门去了。

  弓石兀自哭咧咧地。

  弓捷远这才低声安慰他道,“你别吵嚷,我没有事,只是心烦。让我安静安静。”

  谷梁初站在风里呼唤谷矫,嫌车慢了。

  谷矫跑过来说,“他们这里没现成的,且得收拾一会儿。王爷别急,车子不比马快,回程不短,厢里弄舒服些省得司尉路上遭罪。”

  谷梁初皱眉听着,又唤梁健过来,“这马你也牵不太好,且与那个弓石去领,你先寻着来时坐骑回城,找到公孙家去,让公孙优去府上见孤。”

  梁健应着去了。

  谷梁初再对谷矫说道,“你去看着他们弄车,手脚要快,而且不准糊弄。”

  谷矫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他,“王爷也莫风中站着。”

  谷梁初脸色仍旧不好,点了点头转身回来,待要重新进门看看弓捷远,走到门口又停住了,想了一想改到另外一间屋去独自坐着。

  车子到中午时方才弄好,谷梁初命人煮了两碗馄饨送进弓捷远的房里,对弓石说,“你家主子昨晚也没吃甚东西,今儿更是水米未动。”

  弓石听了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少爷。

  弓捷远毫无胃口,有心不吃,实在被烦不过,勉强吞了两粒馄饨就皱眉道,“行了。胃里恶心,再逼我吃就得吐了。”

  弓石只得罢了,自己把剩下的都吃光了,送出碗去。

  谷梁初携着谷矫在外等着,见状预备动身。

  谷梁初对弓石说,“不到晚间也就到了,你别陪在车里,走路牵不系吧!别人也牵不得它。不要送回将军府了,直接领去王府,谷矫梁健自会好生为它安排。”

  弓石回来对弓捷远说了这话,弓捷远没有反对。

  主人尚且不得自由,马儿便回将军府去又能怎样?既然不能改变现实,常常见见不系也是慰藉。

  谷矫随后进来,躬身说道,“属下背司尉吧!”

  弓捷远狠拉着脸,根本就不看他,自己走了出去。

  车上竟比房中还温暖些,谷梁初想让弓捷远坐在最中那个铺得煊软的座上,弓捷远根本就不瞅他,自己坐在侧旁,向后一歪就闭上眼。

  谷梁初沉着脸儿坐下,伸手揭帘唤谷矫说:“牵不系的藐视本王,回去与孤吊在庭内当众责杖,只留口气,伤残不计。”

  谷矫一讶,还未说话。

  弓捷远已经倏地睁开了眼,哑声说道,“你敢!”

  谷梁初放下了手,也不看他,“你便看看。”

  车子行了起来,弓捷远咬半天牙,终于问道:“你要怎样才行?”

  谷梁初也坐在侧位,朝那中座努了努嘴,“老实坐那儿,他就逃了这顿。”

  弓捷远使劲儿瞪那座位,脸色阴得寒铁一样,到底还是起身坐了过去。

  谷梁初这才重新打帘,又对谷矫说了一句,“到了王府若没孤的二次吩咐,且先饶着那个小子 。”

  谷矫骑马陪在车边,早把两人的话听在耳内,点头应道:“属下知道。”

  谷梁初放手坐正一些,缓缓地道,“弓挽,你最好正经吃饭认真用药老老实实待在孤的身边。涤边将军国之重器,皇上与孤皆舍不得,弓石弓秩还有你的继母妹妹却都是些无足轻重之辈,不管谁毁损了,莫说孤王,便是涤边将军也不见得如何顾惜——若要他在十二万众与这四人之间挑选,你说他会选谁?”

  “谷梁初!”弓捷远听得目眦欲裂。

  谷梁初似爱看他这样,邪然一笑,“孤王最重承诺,从来言出必行。你若听话,便是亲随康健妹妹安宁继母也得颐养,若是非要与孤对抗,孤便即刻打杀一个给你看看。什么叫做杀鸡儆猴,你曾做过少将军的,不明白吗?”

  弓捷远气的脑门发木心头狂颤,一时之间禁受不得,伸手扶住了头。

  谷梁初停口不说,伸手要抚摸他,伸到一半就停下了。

  他也不爱如此。

  兵以诈立,为王侯者,亦不必忌阴谋阳谋,可是如此明白地威逼利诱,实在没品了些。

  朔亲王爷想要什么不是从容风度?只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质子,何至破了规矩?

  弓捷远的身后,是有一个王国还是一个政权?值得恁般骄傲,值得他谷梁初这般费心费力?

  不过是个未封未拜的鲁莽少年,除了犟和易病,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谷梁初的心里生了一点儿倦意。

  弓涤边或真可为登基臂助,前提需是万事俱备只欠他那一抹东风,而今前路漫漫一切尚远,自己又不想做弑父夺权之事,只把诸多心思放在这么一个不肯消停的小子身上,值得的吗?

  怀里揣着一块石头,总是又硌又冷,即使这块石头非常好看。

  好看……

  作者有话说:

  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