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99章 隐秘后还有隐秘

  冯皇后听闻谷梁立提起太后之言,立刻便道,“却是臣妾多事,也只不过打算打算,锦儿这孩子怎么就知道了呢?”

  谷梁立声音里面有些寒意,“这些孩子个个都精,咱们才动一动,他们立刻猜度着了。只这肆意窥探长者想法的风气不可纵涨,长此以往心都大了。”

  冯皇后又为冯锦说话,“不怪孩子们聪明,还是臣妾做事不够周密,没定准的事情先漏了风声。”

  “这心也该你操,”谷梁立没有批评发妻的意思,“做了皇后就是要管这些事的。不过太后之言也有道理,冯锦毕竟有孝在身,不着急呢!他现在不晓得弓家小姐的好,将来后悔却无人说。”

  冯皇后闻言就笑,“可不说是不急?那弓家小姐才十四岁,臣妾只想着先定下来,并没立刻让他们成亲的意思。既是太后发了话,都再等等不妨。”

  谷梁立却摇了摇头,“冯锦能等,这个弓小姐却不能等。”

  冯皇后看向皇帝。

  “初儿知道了这事,她那跟着初儿的兄长自也知道,保不齐东疆的弓掣穹知不知道,若是急着忙着在军中给找个什么年轻将领接了出去,咱们总不能说人家孩子还小挡着不让走吧?弓掣穹只这一对儿女,最好都给朕留在燕京。”谷梁立眸色很有一些阴沉。

  “那……”冯皇后沉吟起来,“也不能随便给人姑娘塞到谁家去。臣妾听着,这女孩儿相貌甚好,性子也和善,一般家世她母亲是舍不得给的。皇上觉得,哪个青年才俊配得上啊?”

  谷梁立沉思一刻,“马上就是春射春闱。考上来的状元探花暂且都是外臣,指望不上,还得从世家子弟里选,春射上留留心吧!”

  谷梁初和弓捷远也是这般心思。

  春射原是宫廷习俗,便不为了替谷梁瞻选师父也会按例召开,为的是督促世家子弟功夫积极,防止习惯了养尊处优失了弓马之能。

  虽是惯例,换到谷梁立的新京来就是一件新事,弓捷远也是头一次参加,虽不至于紧张害怕,心中还是不甚托底,因问谷梁初道,“会有多少人参加射赛?都是什么身份?”

  “眼看日子近了才知担忧?”谷梁初笑话他说,“前一阵子督促你练习还总是偷懒。”

  “要上阵了才磨刀呢!”弓捷远振振有词,“没事儿总磨,不磨秃了?你只答我的话,莫要急着数落人。”

  谷梁初不同他一般见识,“六品以上的京官,王爵勋候之家的年轻子侄都可以参加。开武皇帝时定的是十八岁到三十五,今年父皇限到了三十。”

  “三十可太大了。”弓捷远立刻就说,“射得再好婕柔也不能嫁,怎么也不能超过你去。”

  谷梁初又笑话他,“倘若三十岁的人长成冯锦那个样子呢?孤看你也会同意。”

  弓捷远竟然想了一想,然后才反驳道,“那怎么会?便是侯爷到了三十多少也会折消一些。让你说得京城遍地都是美男。”

  “捷远,”谷梁初这次真是数落,“择婿择能,长得再好有什么用?”

  弓捷远顺话反驳,“可不是想择能么!光箭射得好就是能人了?还得长得好,还得品行好,还得肯对婕柔好。”

  “前面两个没办法,”谷梁初不免狂傲,“后面这一点,但有孤在,谁敢轻忽?”

  弓捷远虽乐意信他,仍旧不认同道,“被威吓的好也不成,得要他自己心里愿意。”

  谷梁初弯弯唇角,不说话了。

  这份沉默更惹了弓捷远不满,“你什么意思?嫌我要求多了?谁家父兄不这样的?将来你嫁郡主就知道了。”

  谷梁初想起女儿,神情略微正经起来,“实想总是留在身边。”

  “那倒过去陪陪她么!”弓捷远就说,“数着又快一个月了吧?小孩子思念人是很实诚的。”

  谷梁初拈拈案上书页,不说话了。

  “娘是娘女儿是女儿,”弓捷远又劝他,“郡主毕竟姓谷梁啊!”

  谷梁初抬眼瞧他,“你知道了什么?”

  “什么?”弓捷远想也不想就反问,“我有什么好知道的……”

  只这一句谷梁初便已看明白了,他听着弓捷远声音渐低,收回眼去沉吟一会儿,慢慢地道,“朴清家里经营草药,买卖做得不小,曾曾祖父那一代便很积下了家财,这个孤成婚时便知道了。孤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不止于商,这也没什么,嫁女儿攀亲也好,死命供家中子弟读书入仕也好,反正什么事情都得有人干,开武皇帝没参军时也只是个佃户,帝王将相本是轮流做的。”

  弓捷远没有反驳,士农工商,总把做买卖的放在最后实不公平,这些人往往思维敏捷头脑聪明。

  “可他们定要心存妄想,”谷梁初冷笑起来,“以为孤无母族可倚,便会做他们的提线木偶,实在可恶。”

  弓捷远不由想起了宁王妃的父亲。

  “因为这个,”他问谷梁初,“王爷便疏远了王妃和侧妃吗?因为她们是从一个家里来的?”

  谷梁初摇了摇头,“孤那时候太年轻了,实有一些心高气傲,以为娶进门来的人就能听由自己掌握。娇滴滴的女儿家么,孤不亏待也不纵容,她们又能生出什么波澜?”

  弓捷远不言语了,他已听出来必有后话。

  “实是小看了人。”谷梁初又淡淡笑,“朴清非只一个姐妹,能在那样家庭脱颖而出,令她的父亲千方百计地把自己送进北王府来,哪是寻常女儿?”

  “怎么了?”弓捷远心里紧了起来。

  谷梁初笑得有些坏有些憎,“她骗了孤。凝蕊五岁便到朴清身边伺候,她们朝夕相处假凤虚凰感情非比寻常,为了谋个长远,只将孤这无势王子当成傻子。”

  弓捷远张开了嘴,那日在拳房后墙的感觉竟没有错。

  谷梁初的声音里却没有深恨之意,“朴清体弱身寒不利生养,又怕给孤发现凝蕊的事不肯相容,便于汤水之中用药,趁孤糊涂之时换来凝蕊伺候,所以才会先有了容儿。”

  弓捷远听得如坠寒窟。

  欺骗就罢了,还要算计,那么柔弱的人竟也恁般可怕。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很多,原来还有很多想不到的。

  可怕的人心。

  “那……”又要磕巴起来,弓捷远问得勉强,“小王子……怎么……”

  “是孤不知实情时心生愧疚,对朴清应下的诺,”谷梁初语气淡淡地,“后来虽然知道了,孤也没悔。定了要入南京,死活难定,不管怎么都是孤的妻妾,也是孤孩子的娘,就算送她们一个安稳。她家里好费了汤药的,可孤心里,对简儿,实是爱不起来。”

  弓捷远说不出话。

  怪道王妃侧妃住在一处,怪道她们可以训养女卫,怪道谷梁初甚少踏足西院,怪道他总是独睡独餐如同孤身。

  “朴清家里姓张,”谷梁初又讲故事般地说了下去,“公孙家是犯了官案的游侠,匿进张家去躲祸的。孤对这些一清二楚,仍将公孙优荐入宫中,为的是万一自己出甚差错他有机会保着姊姊和外甥女逃命,凝蕊若能跑掉,朴清和简儿也就有指望了。现在瞧着却是个没用的,脑筋里面只无正事。”

  “遇到这样的事儿还在步步为营,”弓捷远不知是赞是讥,“也就王爷。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同你一样。”

  谷梁初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你心眼儿多,耳朵也灵,这点儿事情早晚瞒你不过,索性说了,省得以后总要猜测试探。容儿么,孤实在想得紧了自会去看,也不用人相劝。”

  “好似你再没有秘密一般,”弓捷远静了半天才道,“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凡事不留心了?”

  “还有什么秘密?”谷梁初不嗔不怪,平淡地问。

  “你师父呢?”弓捷远说,“他和周阁珍到底有什么仇?到底想做什么?要怎么做?”

  谷梁初定定瞧他一会儿,又笑起来,“你可打算得好,趁着孤王肯露坦诚,便想一股脑地抠清楚。孤凭什么上你的当呢?”

  弓捷远本来满心疼他怜他,只见这人的笑又自狡黠起来,立刻便生戒备,起身就走,嘴里愤恨地道:“你只怪人赚你,却不想想自己也是时刻都想赚人的性子,有些遭遇,也只能说是活该!”

  谷梁初起身拽住了他,“你有胆量再说一遍?”

  弓捷远不怕死地甩臂,“我要怕死还能在你府里活到今天?早就吓成一堆白骨。再说一遍又怎么样?你,谷梁初,吃人家的亏记得清楚,给人家吃的亏自己可数过吗?”

  谷梁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弓捷远,笑意不甚清晰,“要怎么样能不记仇?”

  “很简单啊!”弓捷远也不细看他的表情,神情颇为骄傲,“以后相安无事就好。男儿家不爱计较,就是这么爽快。”

  谷梁初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孤不爽快!不行。”

  “那还谈什么呢?”弓捷远等着他手劲儿略松,立刻反臂把人摔掉,登登跑了。

  谷梁初只听吴江赶紧追着他,“司尉慢些,这是做什么去?”

  “揉弓。”弓捷远的声音分外清越,还带一点儿昂扬之意,倒似十分开心。

  谷梁初立在书房里面听着他的动静,微微一哂,“高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