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03章 发连珠弱木遭殃

  谷梁立闻言脸色终于好了,“这才算是懂事。本来定靶比过再上活靶才有意思,如今还怎么赛?许大人和匡大人的二位贤孙青年才俊,原该大展风采,给你这么一搅,别说他俩,连朕的兴头都没了。罚俸,你有几个官俸?够买二位公子情面?”

  许光和匡勤都是懂礼数的,一则明知自己绝无弓捷远的本事非要争个第二第三也没意思,二则皇上已经给足了面子再不接着就是愚蠢,当下齐齐跪了,高声说道,“恭喜皇上选得良才,心中实在高兴,并未觉得失意。”

  谷梁立夸赞地说,“二位公子大度,朕也就不好罚他了。”

  当下就擢许光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匡勤任府军前卫指挥佥事。

  倪彬直等二人都谢了恩,方提醒道,“皇上,还有冯守……”

  谷梁立淡淡瞥了一眼,“他亦无罪,只罚僭越之过,回去领十庭杖。”说完又看向弓捷远道,“你的请朕都准了,百金仍赏,瞻儿的骑射,你怎么说?”

  “臣必尽心竭力。”弓捷远痛快地回。

  谷梁立点一点头,“嗯,秋来朕就试他能射多远,差了你也领责,连今日的事都算在一处。”

  弓捷远应了声是。

  “还有。”谷梁立大概觉得气氛太沉重些,又跟上句,“世子贵重,你教弓箭就教弓箭,那些投机取巧威胁命官的勾当就不要传给他了。”

  弓捷远没有吭声,官棚里传出些许笑声。

  一场惊心动魄,总算有个圆满结局。首场春射,怎么也不该闹得血溅赛场。

  冯锦在棚里迎着弓捷远,见面就将人给抱住,“司尉此番名声大燥,可喜可贺。冯锦备下薄酒,还请司尉过府庆祝。”

  弓捷远容他抱了一抱,分开后与人笑笑,然后瞟瞟面无表情的谷梁初,咧咧嘴道,“我犯了错,回去不知怎么被罚,哪里敢应侯爷的请?”

  冯锦哈哈笑着,拔腿便走,“冯锦恭候二位大驾。”

  乘车回府,弓捷远一瞧身边无人立刻便对谷梁初道,“冯守还罢了,那个立靶的,王爷好好查查。”

  “怎么?”谷梁初过了这半晌儿才肯看他。

  “他故意走歪了一步。”弓捷远道。

  谷梁初盯着弓捷远不说话。

  梁健则惊,于车外问,“他敢?”

  “四百步之后,”弓捷远笃定地说,“一点一点歪的。草靶拖地的声音变了,我听得清楚。”

  梁健的骇然不是言语能形容的了——四百步后,一点一点歪了一步,草靶拖地的声音……

  这个司尉还是个人?

  “怎么射中的?”谷梁初这才问道,“也靠耳力?”

  “还靠瞎蒙。”弓捷远吐吐舌头,“我也是头一回。明知害怕没用,还是出一身汗。不是逼得没办法吗?就怪你自作主张,好好地跟着轮一轮不就完了?非闹幺蛾子,还摆不平。我不硬顶上去,等着被你爹收拾。”

  “不会推到孤的身上?”谷梁初只盯着他,不接这般解释,“皇上会因这个要孤的命?况且一定得五百步吗?三百步不够三百二三百五,还有谁能赢你?”

  “那不是情急之下秃噜了嘴么!都喊出去了还能说不对不对我得改改?只有硬着头皮上啊!推给你,当王爷的倒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弓捷远轻轻地哼,“礼部的官呢?不得撸了?人家凭啥那么倒霉?”

  “那你就拼?”谷梁初冷冷地道,“豁出自己去了?”

  弓捷远看出他生气了,陪着笑道,“就想尽量都摘出来么!我也在赌啊,本司尉身后可有八万辽东军呢,皇上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要我的命,真射歪了还能杀了不成?”

  “闭嘴!”谷梁初低喝。

  弓捷远闭了,就闭了一刻,立刻又不服气起来,“都怪我啊?我看那个冯守肯定是和公孙优一伙的,都是你惹的风流……”

  债字没能出口,弓捷远已经被谷梁初狠狠地吻住了。

  狠狠。

  处变不惊?

  真有那样的人?

  “回去给孤好好地射来看看。”谷梁初要杀人般,“再若推三阻四装疯卖傻,自己等着看会有什么下场。”

  弓捷远攀着他的肩膀好好闭上了眼。

  会有什么下场呢?

  早都不害怕了。

  最难缠的是谷梁瞻,一被宫里的车送回府中立刻就追着弓捷远射箭。

  天不早了,弓捷远却拗不过这对儿死盯着自己的父子,无奈地叹,“也就一个后花园能去么,走吧!”

  日影偏斜,后花园里草不甚绿,春水却碧。

  谷梁初停在洞门边上,指指池中一块太湖石。那石顶窄底宽,似个小山,尖上的石孔里竟然长出一颗小嫩草来。

  弓捷远知道谷梁初什么意思,立刻哼道,“草儿多不容易才选着的好地方?你就只知辣手摧花。”

  谷梁初绷紧腮骨,此时真想辣手摧花。

  “弓挽!”谷梁瞻满眼期待地催促他。

  弓捷远轻轻一叹,故意要哄孩子开心,抄过弓来单手打了几个急旋儿,转成风车一般,趁人不备搭上支箭嗖地射出,等得铁箭扎着那草掠过池水定在后面园木之上,擎着的弓兀自还在弓捷远的手上滴溜画圈。

  谷梁瞻和梁健吴江等人皆看呆了。

  弓石弓秩没甚反应,他们都知道弓捷远使得一手好花弓,看了好多年,习惯了。

  因为儿子体格偏于长细,未能袭得自己的魁梧雄壮反而多肖了母亲沈姿绰,弓涤边一面欣慰一面遗憾,因势利导地引着弓捷远走了轻捷灵便的武学路子,刀是纤刀马是健马,不求强悍只求快速。

  快为取胜之道。

  做将军的见多了尸横遍野的场面,深知取胜才能保命,勇胜还是巧胜并不重要。

  弓箭是躲不过去的修行,也是最要力气的一项,弓涤边以一把硬弓闻名天下,独子却无法继承他的强悍,只好另辟蹊径,专门与弓捷远特制了一张软梢弓。

  这张轻弓极为特殊,用的材料是上等的鹿筋犀角和掺了一定比例金银的黑铁,弓形十分窄长,不但轻便易持,而且回弹性极佳,非常适合弓捷远这样臂展很长但臂力稍逊的人用。

  那支飞了五百步远仍将草靶扎个对穿的铁箭,靠的就是这弓的强大弹劲。

  看着稀松平常的东西,其实很有杀伤力。

  谷梁初等那长弓停下了转,抓过去在手里颠颠,又伸指弹弹。

  弓捷远不乐意道,“干什么?你才见着它吗?举止轻浮,它会不高兴的。”

  谷梁初将弓还给了他,又下命令,“那树上的箭,与孤射下来。”

  弓捷远使劲儿瞪他,“差不多行了。你倒比皇上还爱难为人呢?”

  谷梁初摇了摇头,“皇上没有难为你,孤偏要。”

  弓捷远不打算理睬这人。

  谷梁瞻瞧瞧弓捷远又瞧瞧自己父王,帮忙说话,“那怎么能呢?”

  “你问他能不能。”谷梁初对孩子说。

  他是试探,也是故意想压压这个耍弓之人的气焰。

  张势上了。

  谷梁瞻闻言望向弓捷远。

  孩子已经以为他会无所不能。

  弓捷远本来要发脾气,对上谷梁瞻那双瞳仁极黑的眼睛之后,突然不想令孩子失望,凉凉地哼了一句,“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谷梁初眼瞧着乌发玉颜的弓捷远从容不迫地举起长弓,几只纤指摸摸矢菔,由内抽出四五只箭来,手一扣眼一瞄,也不知怎么定准的目标,只见飞影嗖嗖,转瞬之间全都命中那棵园木。

  生怕一次不能收效,前箭刚去后面又跟上了四五只。

  可怜那树也不甚粗,只给十余只铁箭齐心协力地一顿狠扎,立时承受不住,吱嘎嘎向后折了,早前那只带了草苗的箭自然也就应声而落。

  这才叫连珠箭。

  不管别人怎么想,梁健脑里只有这句。

  一声弦响便已发了数枝,叫人目不暇接。

  “这是什么弓啊?”梁健有些发傻。

  “它叫玄谪!”弓捷远朝他晃晃弓儿,“像不像穿黑衣服的仙女?我取的名字。九岁了,是大姑娘,你可不要唐突它。”

  玄谪。

  九岁。

  原来弓捷远十岁就已拥有了这把奇弓。

  神器再神需要控驭,如此技法,放眼大祁谁可比肩?

  便是弓涤边,谷梁初面上仍无太大反应,心里也不由猜测:大概亦要叹一声青出于蓝吧?

  可他竟然肯把这样一个儿子放在自己身边。

  亏这小混子之前总是一副懒洋洋弱唧唧拉不开弓的赖样,可不该打?

  谷梁初不顾谷梁瞻立刻缠着弓捷远要学射箭,敷衍地道了句明日再说就硬生生地把人给拖回房去,不准更衣不让喝茶,只是押在眼前逼问,“你一直在与孤演羸弱吗?”

  “演什么演?”弓捷远遭了强拽很不高兴,“会射箭就能所向无敌?可能见着个人就拉弓吗?但凡我力气大些,你想……你可想……”

  肆意轻薄。

  但他没说出来。

  谷梁初盯着人看,看了半晌儿才又伸手摸他面颊,轻叹地道,“捷远,还有什么瞒着孤吗?”

  “谁瞒着你?”弓捷远躲开了些,“你还能飞檐走壁呢,我也不问啊!这些都当不了什么用,咱们心里都很清楚。”

  谷梁初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下去。

  弓捷远没有说错,弓箭用的再好,再能飞檐走壁也没有用。一己之力再强也有限度。敌人未必正好就在五百步处,他们贴身而来,口蜜腹剑,拳脚兵器怎么应对?

  匹夫之勇,不堪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