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来了消息。”谷矫将张纸箴交到谷梁初的手上。
谷梁初见不是口信儿,立刻展开看了,阅后嘴角勾勾,“果然不出所料。”
谷矫皱着眉说,“这个张鹏太狠毒了,还留着他?”
“且留着啊!”谷梁初倒不激动生气,“没到收网的时候,急个什么?他这条鱼不算太小,你怕漏了去啊?”
“属下难忍气恨,”谷矫哼道,“只想杀了痛快。”
“多和梁健学学,”谷梁初说他,“做事要沉得住气。这些人如同韭菜,你不好好找着土根,先割着叶子解恨有什么用?”
谷矫不再说话。
谷梁初打了火镰将那纸箴燃了,瞧着边角皆化灰烬才揭开香炉的盖子丢进里面,嘱咐了句,“孤最近虽很亲厚捷远,这样的消息也需紧防着他。这人耳朵又灵脑子又精,火燥的性子却收不住,知道了要坏事的。”
谷矫听了这话故意挑了个刺儿,“王爷对司尉也太好了些,谷矫意气用事就要挨说,司尉火燥便得哄着。”
谷梁初淡淡一笑,“兄弟之间哪来许多温柔?身边人么……孤也是没有办法。”
令人没有办法的身边人正在世子院里当师父呢,东院不大,给个初学的人练架势也够用了。
谷梁瞻持弓拉步,蹲了一早上姿势,腿已酸得不行,眼见弓捷远只是板脸陪着,不由就问,“这样管用?”
“反正我就是这样练起来的。”弓捷远这时一点儿没有朋友样子,但也不像个正经师父,虽然在面无表情地装相,说出来的话却不在路数上,“爹将我丢给姜叔叔不理,我拉久了姿势也腿酸,姜叔叔只不准我起来,耍赖就要踹我,非说什么时候腿不颤了手不抖了才算成了。”
“可我……”谷梁瞻听懂这话的意思是说已留情了,想要感激,却又实在挺不住,讲话的声音都不顺溜,“越来越颤。”
“嗯,”弓捷远不骂人也不纵容,“世子的身子骨比我小时候好,抓弓也比我晚,可想我当时得颤成什么样子?那也得熬着。姜叔叔特别狠心,看着我哭也不放过,只说要想学成就得这样。世子可想学成不想?”
“想!”谷梁瞻是个有心气的孩子,累是累的,答得痛快。
“那就行了。”弓捷远点了点头,“弓挽也没良方妙法能将世子一下教成好弓箭手,就只陪着世子便是。过些日子我也要跟人学技艺,也得从入门开始,既然年长了这么多岁,更是无处诉辛苦去!”
“你还要学技艺?”谷梁瞻努力维持着身形,“同谁学啊?”
“先不告诉你呢!”弓捷远不由笑了,“免得你艳羡。”
谷梁瞻生怕情绪浮动越发影响跨姿,叹息很轻,“我还真是艳羡。自己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没入门,不像你,好骑术好弓箭,还不满足……你一辛苦父王自然就体恤了。我也只能对你说说,你又不听。”
弓捷远越发笑了起来,“世子老道起来吓人,想耍小孩儿脾气的时候倒又自然。回头你父王来看你练弓,你同他闹娇就是,他怎么就不体恤你?”
谷梁瞻实在挺不住了,咵地放松身体坐在地上,极不甘心地说,“父王体恤我就只会说‘孤知道的,慢慢来吧’这样的话,体恤你就不一样,会给你捏脖子松腿,贴心得紧。”
弓捷远不笑了,垂眼望着地上的人,“世子这话只能没人时候说说。”
谷梁瞻意识到自己失言,人虽仍在地上坐着,赶紧四下看看。
只有弓石弓秩远远站着,文武师父根本不在身旁,大家都怕弓捷远这个暴炭性子没耐性教人,不好使劲儿难为世子就迁怒他们,能躲都躲着些。
孩子有点儿愧疚地仰头望望弓捷远,“你别生气,我是累昏了头,却也感觉出来身边没有别人。”
弓捷远缓缓蹲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你还这么小,知道这些事情实在亵渎,可我……同你父王关系匪浅,自然也瞒不住你。世子,你可瞧不起我?”
谷梁瞻摇头,“你这么好,我都喜欢,父王自然就更喜欢,这有什么瞧不起的?”
“我哪里好?”弓捷远虎脸看他,“世子不要哄人。”
“哪里都好。”谷梁瞻非常认真,“好玩,好看,好骑术好弓箭,还有一副好心肠。”
弓捷远快要板不住了,嗖地直起身去,“我心肠可不好,肯定不会给你揉脖子松腿。歇歇行了,起来再练。你还小吗?这么练练就停下,何时能有进益?”
谷梁瞻苦着张脸挣扎起来,一边拉架势一边嘟囔,“刚才还说我小,一下又不小了,反正你是师父,怎么讲都有理。”
弓捷远当听不见,只是沉声喝令,“前腿再向左些,绷紧。脖子对准脚尖,下巴抬起来。”
大孩子使劲儿折腾小孩子,一个不知光阴一个度秒如年。
春庭已经飘了早花香气,谷梁初看久了书,立在窗边透一透气,望见厨下已经燃起炊烟,却还不见弓捷远回来,便出了书房门,往后院来。
西院上空飘着风筝,隐约能够听见谷梁容的娇笑,谷梁初在甬路上驻足凝望一会儿,抬步进了东面院门。
谷梁瞻还在院里龇牙咧嘴,一张小脸晒得通红。
谷梁初见了就道,“没有一天练成的神弓,松了歇歇。”
谷梁瞻没敢妄动,赶紧看看弓捷远。
弓捷远淡哼一声,“我说什么来着?你这父王一来,必然就要装好人的。行了,起来吧!省得再说我个司尉不知轻重,累坏了世子。”
“不累……”谷梁瞻怕他生气,兀自瞪眼讲着假话。
弓捷远给那毫无说服力的声音逗得笑了,“好了,该歇了,世子莫在王爷面前扮可怜。”
谷梁瞻这才收势,缓缓地活动着拉僵了的脖颈四肢,有点儿委屈地说,“什么扮可怜?我又不曾叫苦。”
谷梁初好笑地瞧着二人,夸弓捷远,“司尉好威严。”
弓捷远并不给他面子,“什么威严?不这么练法怎么学好?王爷倒来告诉告诉我?想当慈父就莫动嘴,他的胳膊腿儿疼着呢,你给他揉揉。”
“谷矫……”谷梁初唤人。
“谷矫梁健都不行,”弓捷远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狠蹙着眉头,“那两双大粗手。我信不着别人,揉坏了倒耽误事儿,王爷力道好,就王爷来。”
谷梁初知道他是安心折腾自己,又笑一笑,不再多说,走到谷梁瞻身边去给他按揉肩颈。
谷梁瞻明白弓捷远这是因为之前的话特意帮他讨的优待,很是受宠若惊,“不劳父王……”
“不劳他就劳我,”弓捷远立刻就说,“你个小孩儿,不要偏心。当是日日都能有的好待遇吗?这是奖励你头一天学就有毅力。”
谷梁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谷梁初乐得看着弓捷远装模作样,直到他彻底不吭声了才牵着谷梁瞻的手心往他屋子里走,“你今儿辛苦,父王也在你这儿用膳,瞧瞧厨里可够细心,备的食物能不能滋养。”
谷梁瞻听得高兴,立刻就问,“那太好了。弓挽也在这儿了?”
谷梁初将孩子推在椅内坐着,蹲下身去帮他捏腿,“他当了师父就能不吃饭了?孤在这儿,他当然也在这儿的。”
谷梁瞻眼见谷梁初伸手去捏自己脚踝,连忙向后抽腿,“父王,站得太久都是脏汗,别污了你的手。”
谷梁初瞧瞧孩子,轻轻笑了,“父王不练武吗?像你这么大时父王都跟着你皇祖上战场了。炮车太沉,总爱陷在坑里,你皇祖自己在马上,却要父王跟着军士们一起推,那些淤泥臭汗……你这可差远了。”
谷梁瞻听得愣怔。
弓捷远特别不解人意,咧嘴嫌弃,“哎呀,说得这个恶心。一会儿要吃饭了,安心倒人胃口。世子熬着些酸,赶紧擦洗去吧!”
谷梁瞻应了一声,起身唤人伺候。
谷梁初也直了身,回头笑笑地瞧弓捷远,“生怕我不亲昵他的是你,刚说两句又来打断的人也是你。”
“你要说兰花香草我会打断你吗?”弓捷远蹙眉看他,继续嫌弃,“赶紧洗手去!”
“哦!”谷梁初做出恍然之状,“原来喜欢兰花香草,孤只愚钝,总是准备玫瑰蔷薇。换着容易,今晚是来不及,明后天取回来,先给你闻闻看。”
弓捷远听他说说就跑到邪路上去,气得拧眉毛瞪眼睛,声音却不敢太高,“这是你儿子的屋!”
谷梁初边往净手盆边走边颔首,“是孤的儿子。都十一了,要不了几年就长大了。”
弓捷远恨得咬牙,“挺好的孩子,莫要弄得上梁不正……”
话未说完,还没洗手的谷梁初突然伸来两指,往他腮上抹了一把。
弓捷远立刻跳了起来,“谷梁初!”
一边用袖子狠擦一边呸呸地吐个不停,好像谷梁初那才摸过孩子脚踝的手指不是蹭着了他的脸颊,而是拂过了他的嘴角。
“老实一些。”谷梁初不怕他骂,也不笑了,站在盆边一本正经地洗手,嘴里冠冕堂皇,“孩子的屋吗?讨论什么味道?这样的私事,自然得回寝殿去说。”
弓捷远又想骂他,还没开口,梁健突然跑了进来,有点儿着急地对谷梁初说,“王爷没听到吗?郡主方才在院里放风筝玩,踩脱了脚摔伤了脑袋,好大的哭声。”
谷梁初一听立刻便把拭手的布巾丢了,变色怒道,“她们怎么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