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57章 知因由解开芥蒂

  天未破晓,大白堡将数门火炮一起推出城门,直轰外面安营扎寨的北元兵马。

  这里战斗刚打一刻,谷梁初便从侧方赶到,当着攻城蛮兵的面一个一个砍杀手上俘虏,只把那个单耳双环的蛮将高高架在马上,怕他给箭射杀,身前身后绑了两块盾牌。

  本来认真对垒的蛮兵们看到这人之后立刻乱了阵脚,皆都一脸惊惧之色、

  谷矫见状哈哈大笑,“王爷果然没有料错,这家伙当真不是寻常蛮兵。”

  谷梁初跟北元之人打过很多次交道,早便熟悉他们的服饰装扮,敢在耳朵上明晃晃地挂两个这么巨大的金环,绝对不是普通将领。此蛮在北元必有一些身份地位,所以不做攻城主将反而掠边袭弱,为的就是要保安全。

  可惜运气不好。

  蛮兵们瞧到金环蛮将之后全都无心对阵,调转方向来打谷梁初,看样子是想将这被俘的蛮将给抢回去。

  后面的韩山得了良机,一路高歌猛进,压着前阵变成后阵的敌军猛杀猛打。

  谷梁初这边兵力虽少,岂是好相与的?只他和谷矫自己就能挡住数百蛮兵,谁也抢不到金环的身边。

  一通厮杀热闹得紧,空气里都是骨渣肉沫,没出半个时辰,血流已在大白堡外汇成了溪。

  眼看已然分出高低,边打边挪的谷梁初正在担忧自己若同韩山的兵马汇合一处,有些见事不好的蛮兵会跑,得了朝廷旨意的大同援军及时赶到。

  这下真是结结实实地内外夹击,日头没上正空就将嚣张近月的犯境之敌全数歼灭。

  谷矫觉得没有再留俘虏的必要,举刀就砍那个金环蛮将,谷梁初马上喊住了他,“孤要那对儿金环,人死了晦气。”

  谷矫听见这话刀锋一偏,直接将那只挂了金环的耳朵给劈下来,然后伸出一脚将疼昏了的蛮将给踹远了,也不去管他的死活,低头捡起地上血淋淋的耳朵,一把扯下金环,放在胸口抹抹,过来递给谷梁初。

  谷梁初坐在马上,接着那对儿金环,垂眼端详。

  “王爷要他做什么?”梁健有些纳闷,“北元的金子粗粝得很。”

  谷梁初将两只金环放在耳边撞击一下,微微笑道,“一路上只听它们叮叮当当,倒也悦耳。”

  大同援将过来拜见谷梁初,同时辞别回防。

  谷梁初淡淡点头,“你们不必呈军报了,孤即日便会返京,自替诸位请功。”

  大同来将应着去了。

  韩山早已赶到了谷梁初的身边,此时方劝,“王爷辛苦了这么多日子,自得好好休整休整再走,怎能即日回京?”

  谷梁初的眼睛望着整理战场的士兵,身上虽然酸痛异常,仍旧摇了摇头,“京里还有事情等着,孤回都指挥使那儿换身干净衣服就走,路上歇吧!”

  韩山还想劝说,看清谷梁初脸上的坚毅果决,又放弃了,“那也罢了。宣府这边的军报也不必写了,请罪的折子还是要跟着王爷的脚步进京。回头皇上痛骂我时,王爷也替咱们分辨分辨。”

  弓捷远以为冯锦派人找他是要告诉谷梁初的消息,脚步迈得甚急。

  冯锦见了他的面却直接说,“刘知睿昨儿押解到京了,捷远知道了吧?”

  弓捷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刘知睿是那个山西知府,不甚在意地道,“到了就到了么,他的官是不小,但还算不上周案的头目,正常审理就是,有甚了不起的?”

  “实了不起。”冯锦又笑又叹,“这家伙没有半点儿熬性,刚被诏狱招呼了一轮就供述了周阁珍在山西开有私矿,专门采铜。”

  弓捷远不由讶然,“怪道只搜不出他的贪银来,矿山一本万利,却很需要钱来经营,原来他盘剥窃取到的黑心财都用在开矿上了。这老东西的胃口也当真大,贪墨得了不忙着奢靡挥霍,倒用在这些事上,竟是想要世世代代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可惜不过白忙一场。”

  “哪是白忙?不换了死?他是肥油太盛糊了心了,那么大的矿山,若非有刘知睿替他瞒着,朝廷怎会不知道?”冯锦十分憎恶地道,“从来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帮我捂我帮你骗的事情怎久得了?泼天的富贵都能藏得,就是人藏不得,如今一家老小都跑不掉,敛到多少钱也没命花!”

  弓捷远听他骂得痛快,心里也觉畅意,“矿也不是新矿了吧?炼出来的铜都卖给谁了?这种为了私欲随意贪占,更兼无族无国的东西,做的恶事太多了,只把报应都提前了!周阁珍应该猜到周运亨已经死了吧?”

  “若想保全儿女,就不该做这种满门抄斩的事儿!”冯锦冷哼一下,“他已无生志了,早便不受刑,还是死了几次,卢极为了保他口气,倒去太医院里借老山参来吊他的命。”

  “他有宿疾,且兼心灰,不好熬。”弓捷远鄙夷地说,“可惜了老山参,能把他那口气吊到结案吗?”

  “案子也快结了。”冯锦却又轻声叹息,“如今只有我还想再细抠抠,皇上和几位重臣都不爱提了。”

  弓捷远闻言认真看看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冯锦似能看穿人心,“今儿索性把这哑谜拆穿了吧!王兄给的名单上第一个人确是我们家的,现在确仍逍遥法外,所以你心里不舒服。不过捷远,冯锦并未行那包庇之事,名单原样呈的御案。”

  弓捷远听他提起谷梁初,强按着的情绪就又翻涌起来,“那为什么没有动静?皇上为什么要压着此事不问?顾忌皇后的脸面就任硕鼠盗洞?侯爷和王爷又为什么不争一争?我也罢了,他和……他已忍耐了这么久,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总算能动手了,还留个大头不肯动弹,到底是何原因?皇亲国戚就真的不一样吗?”

  冯锦背手走到窗前,缓了一会儿才说,“捷远,你想事情太简单了。能让皇上下定决心明查周案,王兄已经冒了削王褫爵的风险。夺权之君本不服众,如今朝内又极缺人,什么事情能比皇位稳固和维护脸面更紧急更重要啊?收拾贪官,对皇帝来说不算大功德,可周阁珍一入牢狱,许多牵扯就亮在了人前,如若你有干系在内,会想这样解决他吗?便不能留,也会等个时机另立罪名,干脆利落地杀,不给任何审讯之机。此事可以这样解决,已经不容易了。冯璧看着不算什么,却是南京一线氏族的旗,旧都若没藏着不好镇压的势力,皇上怎么会丢下现成的宫殿迁都燕京?惹了许多臣民怨恨不说,手上本来没有银子,各处都得细细重建,终日住在叮叮咣咣的修葺声里。他的新船不好撑,弄不好就是疾风骤浪,光靠杀是杀不出个安稳来的。这个光景,硬逼着他把冯家清掉,我那另外几个姑丈难免就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倘若生了异心再起战端,大祁可有时间休养内息?捷远,如若是你,明知外有虎狼内有忧患,会不会非得弄个两败俱伤?明知伤了冯璧就会导致不好的后果,还要硬分一个是非黑白吗?”

  弓捷远听得怔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些。

  南京、氏族,对他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

  “谁都有无奈,”冯锦回眸看他,“我,王兄,皇上,都是一样。”

  “谷梁初怎不对我明说……”弓捷远不由愣怔。

  “可能是想等你自己想出来吧?”冯锦说道,“也可能是气你总是不肯明白他的难处。但凡心里在乎的人,总是希望能懂自己。”

  弓捷远想起谷梁初离开城门时的决然和无情,心里猝然一痛,脱口就问,“还没有他的消息么?”

  “兵部已经急命大同卫出兵去寻找了,”冯锦回答他说,“你莫担忧。王兄毕竟身份不同,两三日上便能有消息了。”

  弓捷远默然不语。

  如何能够不担忧啊?

  两三日。

  真有消息也太折磨人了。

  心悬在喉,时刻没个安稳,如煎如烤的焦灼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弓捷远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自己必然会如曾经所说,但能离开,绝对不会犹豫,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之处。

  可如今,当真能做到吗?

  “我找你来不只想说这些,”冯锦又开口道,“蓟州的炮厂一直都缺铜料,如今意外翻出个私矿来,自然是好事。可是皇上却把苏州知府调任去了山西,我打听着又是个难相与的,只怕铜矿交到他的手上不肯好好供应蓟州,所以特地找你商量。”

  “他敢侵吞?”弓捷远按好了心绪说正经事。

  “捷远,铜料这种大沉东西是不会整体运到京城,再由天子统一分出去的。皇上能见到的不过是下面官员呈上来的账册,怎么写怎么用,只要对上数目就行,谁能时时看着他是如何开采如何炼制彻底算出个明白数目来的?”冯锦特别认真特别细致地对他道,“况且新知府是苏州的老官员,就不私吞,这么多年经营,定与江浙地方来往密切,那边也造枪炮,给了人家不给咱们也是用在了大祁,皇上也不能要他的脑袋。硬问为何厚此薄彼,老滑头们也能凑出许多看似正当的因由来,什么道路通畅啊,什么人力马力啊,扯不完的皮。”

  弓捷远又明白又不明白,“侯爷对我说起这些是甚用意?委派官员的事情我能有甚办法?”

  “咱们都没办法,但得想办法左右铜料的去向,有一个人正好管得此事。”冯锦毫不隐瞒意图。

  “是谁?”弓捷远自然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