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83章 忌惮浓忧心忡忡

  尚川半点都不大度,出了殿门就当着众人的面吼,“弓挽!”

  弓捷远知道尚川必然生气,可他从来都是悖戾乖张的性子,并不想管谁的情绪,还笑着问,“大人何事?”

  尚川见他竟然眉眼松和若无其事,更加焦躁起来,一口恶气横在胸口左冲右突,不吐出来绝过不去,“你竟过河拆桥?”

  他这句话一出,本来自顾走路不欲多管闲事的许正马上停了脚步,认真望住尚川的脸。

  匡铸也看过来,批评地道,“尚川,不要意气用事!皇上已经说了,朝上的话都为国家。你是什么身份?不可为了政见敌视同僚!”

  或许因为有人在替自己说话,弓捷远倒没吭声,仍旧笑笑地看着尚川,不知是在气人还是得意。

  尚川更生恨意,“他是为了国家?”

  “那我为了什么?”弓捷远不怕死地往他面前跨了两步,“没减掉的那些税银会分我些?”

  这句反问更富恶意,尚川几乎就要跳脚,“弓挽,我就不该信你!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到底大庭广众,他再没脑子,也不能明说两人一起琢磨过铜矿的事。

  “嗯!”弓捷远只见这人竟比自己还不控制脾气,懒得理了,点着头走,“弓挽不是个好东西,尚大人是。”

  看热闹的高官们都憋着笑,唯恐天下不乱。

  尚川脖子上的青筋层层突起,还欲揪扯,“你别走!”

  旁边的刘举伸手拽住他说,“尚大人消消气儿!国事还可再参详的!政见不同也莫伤了和气。前次大人有事,弓郎中可是最着急的。”

  尚川就怕人提弓捷远对他有过救命之恩,闻言使劲儿甩开刘举,“大人和他是一家了,自然相帮!”

  说完当即忿忿走开。

  刘举未料尚川也不给他面子,愕了一下,随之面现尴尬。

  弓捷远当没看到,也走掉了。

  匡铸明明听在耳里,也没说话,只是咬了咬牙。

  还是许正顿住脚步等着刘举,浅浅安慰了句,“侍郎大人就是这副驴脾气,皇上都不和他一般见识,刘大人也别放在心上。”

  刘举有些勉强地笑,“是我说话唐突了些。”

  旁边的宋栖幽幽来了一句,“怎么就唐突了?弓挽若不是我的下属,老头子便要问问这个尚川,身为朝臣都当思虑社稷,只他自己能说话吗?”

  许正闻言,有些吃惊地看向宋栖。

  宋栖却没看他,只是冷哼一声,“今天算是让他一招,下回若还这样,老头子就要往上冲了,没有那么好弹压的!”

  许正和刘举,以及另外几个故意走得慢的官员,譬如左升孙明等人皆生惊讶,立在后面看这个犟老头子大步往外走,皆都收敛不住脸上的诧异。

  末了还是许正苦笑地道,“宋大人还真维护下属。”

  待人都走净了,在前殿外面列班的一个锦衣卫扭身入了后宫,将众位大官的表现如实禀告给谷梁立。

  谷梁立听完,把手里的茶盏盖子丢在盏里,冷笑着说,“这个尚川果然只会计算,没别的用。刘举想护弓挽是应该的,马上就是姻亲,宋栖么,那是维护下属?根本就是护短。”

  倪彬仔细听他说话,并不接口。

  谷梁立又把茶盏盖子拿了起来,却不喝水,沉吟地道,“只这尚川说的过河拆桥却是什么意思?朕只知道他过弓挽的河,弓挽又过了他什么河?”

  倪彬仍旧垂头听着,眼珠却在眶里迅速一晃。

  “也或者……”谷梁立仍旧皱眉,“不是他要过河,而是初儿……把汤强给朕叫过来。”

  宋栖回到官署就对弓捷远狞笑,“连我都敢算计,郎中今日挨骂,也不委屈。”

  弓捷远不害怕他,“属下怎敢?”

  “你这孩子心眼太精!”宋栖拿指使劲儿点他,“才刚回来,谁告诉你说尚川主张减税?冯锦还是王爷?”

  弓捷远不回答他,“属下若是说得不对,大人怎会殿上相帮?”

  宋栖闻言自然冷哼一下,“你如今是谁的人?老头子不帮你,胳膊肘往哪边长?”

  弓捷远就笑起来,“不是这个道理,大人还是觉得我说得对。”

  “对个屁对!”宋栖又骂他道,“对也不该你说,没的惹了皇上忌惮。老头子对这些经济啊钱粮的玩意属实不太明白,你不知道悄悄地对我说么?难道我就不会替你去与尚川对嘴?”

  弓捷远暗想哪有那个时间再下你的功夫?

  脸上却露出些许苦意来,“属下想得少了,一时口痒。”

  “以后少痒些个!”宋栖再哼,“好不容易放你出来做点儿事情,还想回去给朔王府看门么?”

  弓捷远仍假装道,“我瞧皇上也不乐意减的,我是与其同心,为何要遭忌惮?”

  宋栖不想搭理他了,“那你自己想想因为什么!老头子没官做还能回家去种种地,你也有地种么?”

  弓捷远见他走开,不再故意饶舌。

  谷梁初到将府时弓捷远正趴在房里的小木桌上画图,听着人的脚步也不抬头。他的耳朵有那本事,来的人是谁,弓石弓秩还是郭全郑晴,都能分得清清楚楚,谷梁初更不消说。

  谷梁初伸手抽走他的画纸,粗略看看,“郎中大人想造船啊?”

  “嗯!”弓捷远知道躲不过去,也不抢画,顺口答道,“造大船,效仿徐福出海,跑到谷梁家找不到的地方去,省得你爹总是忌惮我。”

  谷梁初轻叹一声,将画放回桌上,“孤以后还敢随便说话么?”

  “论这个,”弓捷远把那画给压好,笔也放下,看向谷梁初说,“你就比不上韩峻。”

  谷梁初凝视着他,“什么意思?”

  “侯爷才比我大多少?”弓捷远说,“也是一个常年关在府邸里的世家子,怎么就能样样明白?朝政军情,整个大祁的弯弯绕绕都清楚的,没人教么?”

  谷梁初没法反驳这话。

  “人家远隔着山水呢!” 弓捷远更露不满,“还不能正大光明地联系,说几句话多不容易?那都知道彼此信赖。咱们倒好,王爷夜夜飞檐走壁地来,就知风月缠绵。”

  谷梁初轻笑起来,“捷远好会先发制人,你这般说,倒把孤的话全给堵住了。”

  “你想要说什么?”弓捷远瞪着他问,“说我不该去殿里当出头鸟吧?尚川那狗脾气,连你爹的空都不容,王爷想往谁的身上使力?想让哪位当你的嘴?刘举还是孙大人?我是疼你不能亲上朝堂,生怕急出闷火,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想问我的罪啊?”

  谷梁初的笑容更大,伸手搓他的唇,“这厉害嘴,孤能问得出吗?”

  弓捷远作势咬他的指,“也不能全怪我意气用事,还是那尚川性子臭,非说什么夏税在即不能拖延,换了你在也忍不住。有些话交给别人去说必不痛快!我虽是临场顶上去的,宋大人都知道帮忙,你还要怪我?”

  谷梁初只能接下他所谓的“临场顶上”,点了头说,“你赢得畅快,孤都听说了。只是如此一来,父皇却要得便宜卖乖,越发忌惮你了。”

  “忌惮!”弓捷远倒似满不在乎,“我姓弓啊,再消停还能挡得住他的忌惮?以前从未上过皇殿,他不照样把我捉住了塞给你么?反正也是不给走的,大不了还回你家去看门么!我就不信,只因为忌惮,他就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好好的工部郎中再换个地方关着。难不成还会弄进宁王府去?哦,对了,你还有两个弟弟呢!都啥时候立府邸啊?”

  谷梁初心里那点儿沉重硬被他给哇啦没了,不由伸手抱住了人,“捷远这么厉害,好多大人都肯帮你说话,自然不能再关起来,孤倒是想让你回王府呢?”

  弓捷远歪在他的怀里盯他的脸,“哪个说要送我走的?”

  谷梁初啄他一下,“也是孤。都是孤!”

  弓捷远把头贴在他的下颌上面温存一会儿,又再拿起方才画的船来,“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谷梁初的视线从他发顶转到纸上,“能当图纸用了。”

  “我今天其实还忍下了话没有说。”弓捷远把自己都靠进谷梁初的怀里,尽情享受着他的胸膛,语气却有些沉,“大船大炮,还有火铳什么的,真不该在一个地方造完了往外面发,总该把材料和钱发给边军自己弄,才利发展改进。”

  谷梁初马上就将他的手掌攥住。

  幸亏没说。

  此事干系太大,弄得不好,谷梁立真会疑心他始终都想谋反。

  弓捷远继续讲了下去,“而边军想把东西做好,除了原料和钱,最要紧的是工匠。能不能得着好人,能不能用好,就看上官懂不懂行了,我若是能出去……得先好好学着。”

  谷梁初伸手把他举着的船图拿了下去,摆回桌上压好,认真嘱咐,“捷远,答应孤,这些话不能对外人说。”

  “嗯!”弓捷远道,“前面的话宋大人和韩将军略微听过,都压着我,后面的就只与你说了。”

  谷梁初略微放心,轻轻吻他的额,“很多事情,只能等着形势推进,人若用急了力气,就把钝车子推翻了。捷远,父皇昔日就是边军,就靠侵吞他路军饷招兵买马自制兵器,所以得了天下。你想的是边军自制利于防御,他绝对不会这么想。所以这些话,你得死死埋在心里,无论如何不能当众说出来。孤的捷远,向前是无垠的边疆,向后也有孤的庇护,但不能走到别的路上去,一旦走岔了,孤,弓将军,加上宋大人刘大人等等绑在一起也救不回来。”

  弓捷远听他一副担忧不已,心里疼惜起来,“你别害怕,我也没有那么糊涂。”

  谷梁初真的害怕,他把脸孔埋在弓捷远的后颈上。

  真有护不得捷远那天,还做王爷干什么呢?

  “咱们母仇已报!”谷梁初声音极轻地说,“不要逼孤做那杀父篡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