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99章 见故交惜别骨肉

  八月初八,弓涤边正式入殿面君。

  谷梁立一改从前见都不乐意见的冷淡态度,笑容可掬地看着弓涤边跪在殿心磕满了头,很见热络地说,“爱卿戎马倥偬长途辛劳,快快平身!”

  弓涤边又顿个首方才立起,再与殿内重臣见礼。

  匡铸认真还礼,之后仔细看看弓涤边久经风霜与木一色的粗糙面膛,什么都没有说。

  “都是旧相识啦!”谷梁立继续说道,“便是经久不见,总归还亲昵的。匡大人许大人常年陪在皇殿,能与将军这般镇边良将同殿相谈,想必要生感慨。”

  匡铸不管他的精明,只淡定道,“职分文武,责有内外,都是大祁之臣,忠无二致!”

  谷梁立立刻哈哈大笑,“甚对甚对!”

  许正眼见皇上情绪很好,也开口道,“臣自开武皇帝立朝便是殿上之臣,与弓将军盛将军这样的镇国之器虽见得少,不过是各忙其事,没有太多机会亲近,却挡不得都为大祁计划筹措之心,但有遇到之时还觉甚是相与。”

  “这便是英雄惜英雄啦!”谷梁立越发显出高兴意思,“掣穹是回来嫁女儿的,也待不久。各位大人可得抓着机会与他唠唠,好好听听边疆风情军中细务。”

  许正还没接话,匡铸立刻言道,“说起这个老臣得排第一号的,身为兵部之首,边军各种细务,奏报所见必然有限,总得当面听听谈谈。”

  谷梁立闻言把眼看一看他,“再急也能待得几日,匡大人莫急,朕会做东,咱们君臣一处,慢慢地聊。”

  “臣谢皇上厚恩。”匡铸知道谷梁立绝对不肯让自己私下会见弓涤边,假作不知他的意思。

  谷梁立再挂上笑,“今儿到十五也没有几天了,将军府里可还有什么没准备足的?不妨与朕直说,这就吩咐礼部去办。”

  弓涤边立刻叩谢,“臣府上下承蒙皇上圣恩圣眷,什么也不缺少。””

  将军要嫁女儿,说繁琐繁琐,说不麻烦也不麻烦。

  婕柔仍在德寿园里住着,要等十三夜晚才回家中待嫁,弓府虽穷,嫁妆已由皇家准备好了,除了粉刷房子悬挂红绸,张灯结彩地等着新女婿上门接人也没太多事做。

  太后想得特别周全,喜饼喜糕这些东西都已吩咐人给办好了抬来,白二也在断续地送时鲜水果,竟是巨细都有人给操心,倒把亲爹亲兄给闲下了,除了东张西望地看弓秩郭全等人安排家仆干活就是被做衣裳的裁缝扯住了比量身材,再没别的能干。

  弓石连着闹了两日脾气,只躲着弓捷远不见,弓捷远心里有些愧疚,不好亲去哄他,便专门对弓秩说,“你们两个也换一身全新,里外都要喜庆颜色。扯那小子回来量量,莫要误了日子做不出来。”

  弓石对艳衣服没大兴趣,被弓秩抓到还在嘀嘀咕咕,“咱们只能送一半路,少爷漂亮也就成了,谁还看我?真没见过这样讨吉利的,郭全也大换吗?”

  “你狗脑子!”弓秩悄声说他,“自打将军回府,郭大哥只管远远躲着,根本不像之前那样认真管事,你没觉出来吗?小姐出嫁这等大事,自然还得你我两个姓弓的出力,莫只偷懒。”

  弓石尚未明白,“郭大哥为何躲着?怕将军吗?”

  郭全自然怕的。

  名上他是师兄,说到底还不是谷梁初的人?亲自管着弓捷远的起居不算,身边还带着二十多个身手矫健的人,寻常家伙未必能够看出门道,弓涤边是什么眼睛?这里可是他的家呢!

  甚至都没怎么留心,只靠姜重和向高时便已嗅到气息。

  “家丁府卫换了这么多人?”向高时先对姜重说道,“好多面孔我都不认得了。”

  姜重早察觉到,只是不想当回事情,“咱们都走了近一年了,少爷也当了工部郎中,有点儿变化很自然的。”

  “怎么觉得他这架势不像是工部郎中呢?”向高时仍旧嘀咕,“倒像私养武士的江湖豪……”

  “啧!”姜重立刻打断了去,“这是嫌别人不编排他,咱们自己添点儿料么?”

  他压着人,暗地却很留心,遇到每个暗卫都会多瞅几眼,寸步不离地亲自保护将军,巨细不肯假手于人。

  郭全知道混不过去,悄悄地对弓捷远说,“小主子还是请我叔叔来一趟吧!咱们先把事情摊开总比被掫起来自然。将军不是旁人,无礼总归不好。”

  弓捷远寻思着道,“我也好几天没见着谷梁初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麻烦师兄亲去问问他的打算,若也同意师父现身,师兄直接吩咐府里准备酒菜便是。”

  谷梁初特地去了一趟马行。

  柳犹杨听了他的来意便说,“我与将军往日有旧,如今既然在教捷远功夫,找上门去拜会拜会正常不过。直接告诉他说安排了人手保护捷远的安全也在情理,只是你们的事,到底讲是不讲?”

  谷梁初不由面有难色。

  柳犹杨轻轻一叹,“你竟也有这样时候。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徒儿也会当初。”谷梁初立刻就说,“这件事情没有可悔之处,只怕……只怕将军秉性刚烈,一时接受不了。毕竟是回来送女儿出嫁的,他的孩子不多,害了难得的好心情总归可惜。万一……激烈到掩饰不住,父皇那里也不太好。”

  柳犹杨听后略微沉吟了会儿,“也罢了,这次就帮你们遮掩遮掩,他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不过终归还是要面对的,我晓得你的性子,既当真了,哪会轻易了结?唉!世事纷繁,许多愁处!”

  弓涤边见柳犹杨竟然亲自过府相见,十分意外百分惊喜,不顾俗礼地捉了他的双臂,“先生当真别来无恙,还是那般松姿鹤骨,神仙人物!”

  “都是血肉之躯,哪有神仙?”柳犹杨笑容虽浅,亲近之意十分明显,“我与将军也是有缘,谁能承想时隔多年又与捷远生了联系。”

  “我已听他说了,”弓涤边忙将人给请入室内,恭恭敬敬地礼上客座,“不但多蒙先生教导,便连冠礼这种事情也代我这莽人为他操持,掣穹心中感激,不知如何表达才是。”

  “那他还有事情没对你说,尊夫人家里的仇也得报了。”柳犹杨淡淡地道。

  弓涤边眼瞳微大,诧异地说,“周阁珍栽倒,也与先生有关?”

  柳犹杨缓缓垂下眼睫,轻叹地道,“我只嫌他倒得慢了!”

  两人这一场聊几乎尽夜,弓捷远没有陪在跟前,只是看着厨下送了几拨好酒进去,然后有些担忧地询问郭全,“师父到底是何意思?”

  “除了王爷对小主子……”郭全回道,“具体好到何种地步不提,其他事情,比如咱们之前都是怎么谋划的,也比如府里安排了些人手在保护小主子等等,叔叔都不预备保留。小主子不必担忧将军再生疑虑,来日再去边关,也会放心不少。”

  弓捷远仰头望着当空皓月,幽幽地道,“没预备说咱们往后还有打算的吗?”

  郭全缓缓摇头,“师父和王爷的意思,后面的事变数甚多,还是不让将军牵挂的好!”

  弓捷远过了须臾才点点头,“爹是真的‘惟愿孩儿愚且鲁’,就让他以为我会无灾无难到公卿吧!”

  “小主子的婚事,”郭全又说,“叔叔会借养伯说话,帮忙拖上一阵,后面要怎么办,只能再看。”

  弓捷远神情略涩,“我从前根本没想过自己也会骗他!”

  婕柔回家来时也与从前不大一样,许是太后会调教人,看着竟然成熟不少,举手投足之间不再全是青涩稚嫩。

  弓涤边望着女儿怔然半晌儿,十分感慨地道,“爹竟恍惚起来,以为是看到了你娘!”

  婕柔与弓涤边共处的时间不多,虽有血脉亲情,却也难免陌生拘谨,闻言便道,“娘跟我一起回来的。”

  弓涤边的脸上越发现了茫然。

  弓捷远虽不忍心,也提醒道,“夫人一直都陪婕柔住在太后那里,多亏了她日夜看护妹子,没教柔儿失了陪伴。”

  弓涤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继夫人似的,抬眼往门口处望了一望,十分客气地说,“辛苦夫人了!”

  继夫人并不往他身边来,远远站着,施了个妻礼,“将军才真辛苦。”

  团圆虽然喜悦,弓捷远却也压不下心里的唏嘘,他转开眼,特意不看年华渐老的继夫人,专注地瞧妹妹,“柔儿真长大了!”

  弓婕柔好受了一阵太后教导,此刻心里虽有惶然酸楚,却也不像从前那样直接哭了,只是微微红了眼眶,“爹爹和兄长以后就能少惦记我,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话说得像小刀子,似乎把她给嫁出去就是为甩包袱,却又没有可以辩解之语。

  弓捷远想到从后日起,妹妹的身边便连继母也没有了,要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刘府里安身立命,心里便如割肉般疼,不由拖住婕柔的手,声音沉涩地说,“你是哥的妹子,只要活着就会惦记!将来遇到何事,都要记得亲人总在悬望,善自珍重才是。”

  弓婕柔的眼泪这才滚落下来,使劲儿往他身上一靠,“兄长,婕柔不想成亲。”

  弓捷远搂着妹妹不出声了。

  他也不想让她成亲,只是没有本领留住护好。主动迈出脚去选择道路,总比等人来赚要强。

  八月十五到底还是来了,以前一直觉得还远,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弓婕柔戴着自己亲手坐好的凤冠,霞帔灿烂地上了大花轿子,跟着喜气盈盈的刘跃出了将府大门,伴着礼乐之声去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弓捷远勉强维持体面,亲手挡住哭成泪人儿的继夫人,自己领着弓石弓秩把骨肉至亲送到了长街中间。

  刘跃勒住马道,“捷远莫要不舍,从今以后,跃与贤妻夫妇一体同悲共喜,会拼全力不令凄苦。”

  弓捷远努力压住喉头辣痛,含泪对他点头,“兄善婕柔,捷远必以亲兄事之。若有违背誓言之处,咱们都拿钢刀说话!”

  刘跃伸手抓住他的拳头,使劲儿撼了一撼,而后打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