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98章 .问婚娶父试子心

  弓捷远尽量简洁地说了拜师柳犹杨的经过。

  弓涤边听完之后惊讶之色反而淡了,“原来是他,那也不怪的了。柳先生是个奇人,智识韬略都很难得,爹和你娘刚到辽东的时候遇到许多棘手事情,好得了他些帮助。你能得着他的教导,也是缘重。既在京中,回头自然要见面的。”

  “他也是谷梁初的师父,更是他的血亲舅舅。”弓捷远又说。

  弓涤边反应了一下才想清楚谷梁初是谁,“朔王爷么?”

  弓捷远点了点头,“爹可知道这层关系?”

  弓涤边摇头否认,“爹不知道。之前觉得这个王爷还算简单,后来看他能用私驿替你送信,还能将成缺那样的人才借给咱们使用,才真知道什么是了不得。只这一点岁数,太不容易。”

  “成缺可有用吗?”弓捷远乍见父亲,满心都是欢喜,思绪鼓躁激荡,不是特别流畅。

  “有用!”弓涤边又点头说,“长城修葺不易,且亦只能防住大犯之军,没可能矗在每寸境线之上。很多要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爹虽常年镇守在那儿,也需得人指点才省侦测之功。成缺说是你给他的书上记的那些东西,这著书人必然倾尽了毕生心血,才能比我们这些调兵遣将的人还要清楚。”

  弓捷远说,“那人就是师父的先祖,姓傅名仞的先辈,他只是个千户,要成这一本书,必然千辛万苦。”

  “挽儿从何得知?”弓涤边自然而然地问。

  弓捷远缓缓垂下眼睛,“是从谷梁初那儿!”

  弓涤边静静看着自己思念不已的亲生儿子,一时无言。

  弓捷远也沉默了。

  谷梁初是父子之间跳不过去的沟壑,于当爹的,是为大节不得不做的舍弃,满腔疼愧,于弓捷远,是与敌为友……不,应该说是与敌为亲的不好交代。

  怎么说啊?

  就瞒着吗?

  “爹也不能在京太久。”稍停一会儿,弓涤边率先打破僵局,“此次奔返,想要亲自送你妹子出门是一回事,她从落地便无生母抚育,爹也太亏欠她,可是当兵为将的人,哪能只为儿女活着?太后和皇上给了这大体面,爹回来这一趟,也是要表现出好好为人臣子的意思。”

  弓捷远仍旧垂着眼睛,不知应该埋怨还是心疼——爹想好好为人臣子,又怎么会不爱婕柔?“刘家……”他沉吟道,“爹是真的满意吗?”

  书信是书信,亲见是亲见,即使事情已是开弓的箭,根本不能更改,弓捷远仍旧想听父亲一句真话。

  “爹与刘大人有些旧往,他略聪明一些,心地是良善的。”弓涤边点头说道,“咱们也无大求,儿女亲家,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就很好了,剩下的事都看柔儿自己造化,这点……你娘若是有知,该也不会怪我。”

  弓捷远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父亲。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亲人,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依靠,如今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上次回燕京前,父子二人还在一处打马狂奔纵声长笑,前后不过一年左右,好多东西就已大变。

  弓捷远的心里依旧深爱父亲,却再不能随意投进他的怀抱,让他用粗壮的手臂搂着自己使劲儿拍打。

  原本自然而然的亲昵,如今变成艰难的事。

  这是成长的代价?

  也或者是,有人悄然占据了父亲的位置。

  将军若是知道,会怎么样?

  “也说说你。”弓涤边又道,“在王府时……也就算了。如今调进了工部,觉得怎样?”

  “宋大人面冷心热,”弓捷远认真回答,“对我甚好。”

  弓涤边已知宋栖任了工部侍郎,点头赞道:“老骥伏枥,宋大人不是寻常人物,大祁能够去腐添正,终归还是有福之国。挽儿……若是……京官常年都在天子身边效力,至多外放各省,你既做了工部郎中,升迁也好贬谪也罢,总离军队远了。文武皆是国之基石,便难回去辽东,也莫总想太多,只把有用之躯做有用事,此生便算无憾!”

  弓捷远瞬间明白父亲是何意思,喉头立刻发苦,心里却有点儿糊涂。

  不知道是前年还是大前年,他们一处追击流寇返回卫所的时候,爹还横鞭指着原野,豪情万丈地对他说过,“挽儿,爹会死在这里,将来你得继续守着这片河山啊!”

  如今他仍坚守着自己的志向,且会一直坚守下去,却把落在儿子身上的那些希冀改了,甚至都不问问弓捷远心里是否当真愿意。

  竟也是种勉强。

  弓捷远遏制不住地想:原来亲如父子,也并不用为对方的人生负责,总是成全自己才更重要。

  弓涤边没意识到儿子心墙已起,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信赖他了,兀自追问一句,“挽儿?”

  弓捷远勉强笑道,“从前我不懂事,如今哪还不明白的?爹你放心,儿子尽量不莽撞了。”

  这样的回答有些含糊,弓涤边却也不能再追问了,他失了恣肆放达的儿子,虽觉安慰,心头也是一片复杂,只点头道,“那爹也就不忧心了,硬说别的牵挂……柔儿都要做人妇了,你也不算太小,该寻思的事情也当琢磨起来,趁爹这段在家,有甚想法不怕直说。便是……中意哪个公主郡主,爹也想法子去求太后。”

  弓捷远彻底说不出话。

  能做工部郎中就算有了功名,当爹的人,还要想的事情自然便是替子张罗妻室。

  如此就算都安顿了。

  如此就算是对亡妻有了交代。

  如此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待在边疆,以那儿为家。

  如此就可以生死旷达不受任何牵绊。

  弓捷远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一直清楚自己和谷梁初的事情隐忧甚多必有阻碍,但也一直都以为干扰会生在他那边,没料到要从己方出现。

  该怎么说自己中意上的不是公主郡主而是御准称孤的朔亲王爷呢?

  弓涤边眼见儿子瞪眼呆看自己,不由纳闷,“这是怎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知道替妹妹琢磨亲事,便还未曾想过自己,也并不用如此惊讶。”说着往他头上发冠望望,“都及冠了,并不算早。我也不是时时都能回来,当面帮你打算打算,岂不是好?”

  好什么好?

  弓捷远心里憋屈得慌,想耍脾气,没忘了对面的人不是谷梁初而是他的亲爹,垂眼蹙眉,抓起身边的茶碗喝了一口,立刻就摔开去,“怎么泡这么酽?是要苦死人么?弓石……”

  弓石听到呼喊傻傻跑来,“少爷!”

  “你还会不会做事?”弓捷远劈头盖脸地骂,“这么死热的天,将军远道回来,你就泡这种茶?又烫又浓,饮下不觉半分舒畅,只要心烦。真是越来越蠢,只长肥肉不长脑子了!”

  弓石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顿臭训,人也懵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委屈巴巴地说,“是记得将军爱喝一口浓的,所以特地多加了点儿茶叶,品质却是好的。不行我便换来,少爷何必生这么大气?”

  弓捷远满脸不耐,“可别啰嗦,赶紧换来。”

  弓石含着眼泪跑了。

  弓涤边也有一些怔怔,“你也会为这种事情生气?确是变了。”

  弓捷远连忙收拾收拾情绪,克制着说,“只怕茶汤太浓,催着爹的精神不好休息,跑了这一趟远,到府便该歇着,有话回头再聊,您先梳洗梳洗,而后躺上一躺。”

  弓涤边也没硬留儿子,坐在原处望着他大步出门,靠着椅子若有所思,直等姜重进来才看他说,“小孩子家一天一个样子,咱们把你徒儿独个儿留在京里尚未一年,性子竟然全不一样了!摆官架子叱骂小厮,茶浓茶淡竟也挑拣起来。”

  姜重略微寻思一下,“将军不急论定。只刚回来,咱们再多看看。”

  弓石当面服的好软,心里气得不成,说去换茶,其实是直接躲起来不肯伺候。

  吴江不敢往将军面前去,弓秩只好勉为其难地做细致活,谨慎询问需要。

  弓涤边素是粗中有细的性子,觉出什么来也不亲自问,全部交给姜重料理。

  姜重瞅着下人们安顿将军泡澡,走出来与弓秩说闲话,“这一段时间好辛苦了你们,跟着少爷入王府进工部的,受了委屈没有?”

  “委屈都是暗的。”弓秩回答,“少爷到底是将门虎子,自己也不含糊,自然有人看他不顺眼,敢明目张胆地往脸上欺负的却也不多。”

  “暗的都是什么,”姜重非常关心,“你且与我说说。”

  “朔王爷平定候和宋大人对少爷都是好的,”弓秩再答,“事有两面,与他们不睦的人自然就是对头。哦,还有刘大人一家要做亲了,也肯厚待少爷。剩下的就都不好说,有个叫尚川的特别可恶,总与少爷作对。”

  姜重认真记着,又随口问:“朔王爷倒对少爷好吗?我们只怕他最是要刻意欺负。”

  弓秩登时心慌起来,不知应该怎么定义姜重这个“刻意欺负”,一时间接话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极了。

  姜重自然就瞧出来异常,“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我也不怕的,但有什么事情便直接说,总能想想办法。”

  弓秩心说这可没有办法可想,他俩的事自己都没能耐改变,莫论师父还是老爹,再亲再近也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