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01章 杯合卺强计于强

  谷梁初拽过两只新酒盏来,动作极缓地斟满了酒,不忙着喝,轻轻压住弓捷远去抓那杯的手,温柔说道,“挽儿,孤无典仪给你,借着别人的吉日饮这一杯合卺之酒,却莫只当玩笑。夫妇自可死生一处,便是朴清和凝蕊,心里并不当真依附于孤,真有挫骨扬灰那日,她们也躲不过要借孤的荫蔽。咱们却不一样,孤能顺遂,必要替你挣得一份畅意,孤若闪失,也望你能游出江河遨游四海。以后,即便不能如冯锦和韩峻那般惺惺相惜,也莫忘了这段情意。孤……并不是逢场作戏。”

  弓捷远的喉咙立刻发苦发痛,竟然忍受不了,生气地道,“你做什么?我这里嫁妹子难过,指望你来哄哄,为何要说如此可恶的话?帮我谋划也就罢了,凭什么就比不得侯爷了呢?还是觉得我没用么?”

  谷梁初好好做出哄他的样儿,轻笑着说,“怎么可恶?孤是想让捷远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迷得朔王爷死生难忘,只想抵死纠缠。咱们喝这一杯,不比任何伴侣没底气的。来呀,好好品品,换了水的成眷,到底妙在哪里?”

  弓捷远眼瞧着他抓起酒盏弯过长臂,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知怎么就想要哭。

  七尺男儿不合随便落泪,奈何视线已经湿了,只能强忍耐着,也抓过酒,伸臂出去勾住那个手腕,异常认真地说,“谷梁初,我就是贪心,要有那么多东西才能真的快乐!只去边疆骑马并不成的。”

  谷梁初伸过另外一只手臂,轻轻摸摸他的脸颊,“孤会拼力,但求能陪着你!”

  这话实比任何誓言更加触动弓捷远的内心,他垂下眼,将颗眼泪努力夹在睫间,不想它掉下来。

  谷梁初抬手将那水滴给抹去了,“好了,捷远的郁气走了,我们喝酒!”

  弓捷远听话地凑过去,脸儿与谷梁初的面膛挨得很近,他不迟疑,迅速将那盏酒倒入嘴里,咕噜咽下。

  谷梁初则慢了些,他很认真地端详着弓捷远喝酒的样子,眼都不眨地看他口唇微张齿关开启,将那琼浆痛快倒在里面,没来由地想起亲吻时的动作。

  从前也看得清脸看得清眼,总是没办法看得清这张妙不可言的嘴。

  也把酒给饮尽,放了酒杯,谷梁初立刻便说,“捷远,我们几日没在一处了?”

  弓捷远会错了意,用那尚沾一点儿湿意的眼睛瞟了瞟人,有些羞赧地说,“明日才十天呢!我爹等着婕柔回门就要去辽东了!你莫急躁。”

  谷梁初也不解释,只把眼前的人朝内揽揽,“那就让孤亲上一亲……”

  他们最近亲得远比都在王府时多。

  谷梁初无比眷恋弓捷远的身体,但也无比喜欢与他亲吻。

  能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不肯放过,不能做时,只尝一尝芳泽便也能解心中困渴。

  爱人的唇少吐甜言蜜语,总是嗔怒娇斥,但它真是甜的,比蜜多香,比糖浸心。

  何况入怀那具身体一纠缠上便似抽筋扒皮般地柔若无骨,整个人都会轻起来,变成美云缩在他的胸腹之间。

  似可恣意控制,又总把握不住。

  谷梁初难免总会疑虑忧惧。

  捷远毕竟是个拉弓使刀的男儿啊,他原不该这般软韧,全因彻底依赖才有如此情致。让人越发害怕将来的暌违隔绝,想不清楚要怎么熬,才能捱过别离造成的伤。

  谷梁初觉得自己真会被他要了命去。

  必是三生之债,只这一世,只识得这么些年,只厮守了数月,怎么也不应当沉溺到这个地步的吧?

  再不愿意分开也得呼吸,谷梁初意犹未尽地盯着弓捷远被自己的唇锋揉搓红了的脸颊,好言劝慰他说,“也别埋怨将军狠心,没有人愿意把亲生儿子布成棋子,他是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硬把捷远当成了制衡之砣,希望自己的骨肉能以一己之躯挑动辽东生机,心里明白这是牺牲,也必深深疼痛!”

  弓捷远略略一怔。

  父亲把他看成应该敬而远之的人,谷梁初却在帮父亲诉说苦衷。

  自己怎么会不明白这种道理呢?

  只不过明白是明白,配合是配合,理解是理解,苦痛也是苦痛,终归掩不住的。

  弓捷远的眼角又泛起些许水意,不吝脆弱地说,“可他这就是把我丢弃了。谷梁初,我爹觉得自己对,你爹也觉得自己对,就算他们都对,就能把儿子给丢掉吗?”

  谷梁初似被问住,呆呆出了会儿神,好久才说,“无仇不成父子,这话当真对的。”

  弓捷远猝然一惊,“仇?”

  这话如把冰刃,准准地扎在了他的心口,这几天的悒悒不乐全都有了解释,原来他竟恨起父亲来了。

  所以这样难受。

  所以大过节的把个远道而归的老父亲独个儿留在府里。

  谷梁初本打算早早就把讨酒吃的弓捷远送回府去,奈何这人竟然放心大胆地醉了,俏眼乜斜胡言乱语,“小爷带你回去爬梁……赖得好轻功哦……天不热了,由得你蹭……”

  喝了两三壶“成眷”的朔王爷清醒如初,实在没有胆子把这撒酒疯的家伙送回辽东总兵跟前,只怕老将军下一刻就要提刀造反,不肯做忠臣了!

  无可奈何地回王府去,快到门前街巷,车子竟被汤强拦住,都指挥使神情略显尴尬,勉为其难地同谷梁初见礼说,“王爷恕罪,卑职并不敢随意拦您的路,实是皇上特地派我前来,说要提醒王爷……”

  谷梁初长身立在车边,脸上没有特殊表情,他负着手,因为高大,看向这位御前红人的都指挥使的眼神显得居高临下,硬把后面的话给逼结住了。

  “提醒什么?”不见掌管锦衣卫的大人继续说话,谷梁初淡然询问。

  突然被截,他没作色,也给了礼,只是冷意自然散发,冰山似的天经地义。

  汤强硬起头皮,把话补充完整,“皇上让卑职亲自过来提醒王爷,弓总兵经年辛苦,辽东更是朝廷颈项之地,君臣之间彼此依赖,万万不可感情用事,生了嫌隙。”

  谷梁初听得笑了,略含讥诮地说,“父皇这是想挑明了?生怕总兵不知道呢?”

  汤强不由愕然,“啊?”

  谷梁初收起那分笑意,重归冷肃,“孤知道了!累得都指挥使大人深夜不能休息,抱歉之至。”

  汤强立刻拱手,“王爷哪里话来?卑职就是该替皇上和王爷分忧的。”

  “啰嗦什么呢?”车厢里的弓捷远已经不耐烦了,在内嚷嚷,“和谁闲聊去了?还没到吗?小爷要吃茶,凉凉的茶!”

  汤强登时一诧,随即又现尴尬之色。

  立在车边的梁健强压着笑,心说老汤这活实在难干,不得罪人不行,得罪狠了也不行,外面瞧着风光无限,殊不知整天在摸分寸尺度,好生费脑仁呢!

  谷梁初神容不变,对汤强做了个请走的手势,“如此大人就辛苦了!还请早歇!”

  汤强有胆拦车,没胆先走,哈身弯腰地恭送谷梁初上车,耳中只听那人进了轿厢之内声音即刻变得温柔无比,“莫急。这就到了。你的药也停了,怎么还要发燥,只想吃凉茶呢?”

  弓捷远兀自嘟嘟囔囔,听着很不乐意,“快到了还耽搁什么?是去尿尿了么?哎呀我心里就是热……”

  车轮毂毂向前,声悠而长,却压不住朔王爷那些宠溺之音,“好,那就喝盏冰梅子茶。”

  汤强仍旧立在原处,心里有些不可思议,暗说我是看着这位小王爷长大的,便是未换嗓时也没如此说过话的,仿佛生来是块冰雕刻出来的,怎么恭顺怎么有礼都让人觉得亲近不得,如何遇上弓家小少爷就能变成绕指柔了?看来皇上这趟差使也是白动脑筋,明明就已感情用事,生不生嫌隙,竟是操心不来的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虽是皇帝心腹,到底不如倪彬那般会猜忖谷梁立的心思。

  夜实深了,谷梁立靠在内殿窗边,蹙眉望着圆满稍减的月影,丝毫没有休息之意。

  倪彬提了一件薄袍披在他的肩上,体贴地道,“秋后早晚见凉,皇上不能只贪爽利。”

  谷梁立没有看他,只低声说,“明日朝后,弓掣穹留下来说话,你跟着朕听一听。”

  倪彬弓腰,“是。皇上还是老习惯,只爱叫他的字。”

  “毕竟一处打过仗的。”谷梁立略显唏嘘,“他还是有才能的。只惜不是韩峻。”

  倪彬谨慎地道,“韩总兵对皇上的情意是可遇不可求的,弓涤边么,应该是更效忠开武皇帝。”

  谷梁立点了点头,“韩俊对朕是因何辞,弓掣穹……朕的这招险棋也算破釜沉舟的了,他若果然舍得儿子,便是忠大于私,若有反意,趁着现在四基平稳,早些抹了也是好事。”

  倪彬控制着微微变幻的脸色,“皇上确保弓涤边会明白吗?”

  “人老精马老滑!”谷梁立仍旧望着窗外的月,“朕都不惜和朔王爷打明阵了,他是个跑了一辈子沙场的,还能看不出这点儿道道来?明日留心他的反应就是。”

  弓涤边也在窗边看月。

  向高时沉着糙脸把探子听到的话转述给他,然后神情十分抑郁地说,“看来那些流言蜚语不是空穴来风,少将军他……嗐!”

  姜重比他镇定得多,“你莫急躁,咱们是看着少将军长大的,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岂是随意受辱的人?这里面必有缘故。”

  向高时还没接话,弓涤边却开口道,“咱们日日看着他也到底不是他,这孩子确实性子烈,却是个受不住哄的。”

  姜重神情一变,“将军的意思……”

  “他还不够沉得住气,”弓涤边缓缓吐了口气,“只这几天,三番两次地想要提,又不痛痛快快,我已觉得不对劲了!朔王爷绝非任意行事的人,挽儿这是……他永远性子急,忍耐不住,今天晚上是他自己要找人家!”

  向高时听得接受不了,使劲儿跺脚,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