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13章 内创动诸念皆生

  宁王府里的灯光不甚明亮,显得没有豪邸气象,倒似什么贫寒之地。

  王妃院的掌事丫头月娟轻步走入卧房,禀报地说,“小姐,王爷还在书房里面独个儿待着,不知歇是没歇。”

  许澈颜正在灯下看书,闻言淡淡一笑,“莫再探听。他是这府之主,想要如何便可如何,咱们琢磨不来,所以不费那个力气。”

  “王爷总是如此,”月娟虽是丫鬟,自幼便已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倒比正经亲人还近密些,因敢表达不满,“既无侧室又无宠姬,对小姐也够尊重客气,看着是很好的,但却少往院子里来,怎像夫妻样子?”

  “丈夫丈夫!”许澈颜年纪稍长,不似婕柔那般玲珑娇俏,亦无妩媚风流之韵,脸型眉眼算不上十分漂亮,却有忍耐克制气质,看着既像许正,也像她的婆婆冯皇后,即便当着贴身伺候她也不肯焦躁急切,“丈内是夫,丈外只是爷们自己。我嫁之前,祖父已经明言,王妃之名听着尊贵,不过虚幻,看着攀入皇家意气风发,实际上做了王爷的女人,上运将来入主后宫,百花竞泽忧弃忧老,中运随藩一隅,王宅便是樊笼,死生不得脱离,末运则要陪他一起囚于阶下,拘禁受剐无处可逃。三般结果,哪个更好些呢?不好也躲不开,干脆淡然,趁着还有平静日子,自己偷上几天安生安稳,不枉为一回人。王爷若来,咱们还得认真装扮礼制规矩,他不爱来,彼此都松散些,落个自在。”

  月娟闻言微微抽脸,“老太爷说得吓死人了!既然舍不得让小姐来做王妃,怎不早做别的打算?那样倒比危言耸听更显祖孙情谊!”

  “祖父那样的人,”许澈颜放下了书,“必然不会没有祖孙之情,但也不会只有祖孙之情。他要顾的事情和人也太多些,对我么,自然排不到兄长弟弟们前面,该也不会不想管的,大概就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安置,唯剩嘱咐提醒。罢了,不说这些,收拾床铺睡觉吧!”

  书房里的谷梁厚并没歇下,而是静坐于室,端肩盘腿闭着双目,像尊被做法的怖尸。

  惊怒和愤恨已将谷梁立和冯皇后生给他的些许朗俊全消弭了,周身只剩阴狠之气,伴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听到信儿,吕值早就没有命了。

  掌印公公只能算个同盟,此时死掉固然可惜,也不至断臂断腕地疼。

  可这一阵输得意外而又憋屈。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筹出三五分的准备,那些费力安排就会被突如其来的巨掌打掉,哐当摔碎,四分五裂地成粉成碎末,捧都捧不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

  高高在上的父皇总要利用惨烈死亡来警醒他,谷梁家永远先重利害,即使他是父皇的亲儿子,也不会在权衡之中得到优待。

  除非他有本事,除非他有不得不被优待的地方。

  谷梁厚不由地想起了谷梁高。

  小时候嫡兄是他的天,是比父亲更亲近更值得信赖更能指望更可以依靠的人,谷梁厚总是追在谷梁高的身后,乐颠颠地当他影子,认真学他做人做事。

  谷梁高对待胞弟甚为和蔼,但对谷梁初却永远不假辞色,更不放过任何可以打击倾轧的机会。

  谷梁厚也曾动过少年恻隐,劝过哥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兄弟。”

  谷梁高笑得十分冷酷,“厚弟,皇王之家,怎么能把兄弟二字当真?咱们姓谷梁的,都是那些士兵扛在肩膀上的旗,奉若神明的时候一刻不敢亵渎,总能迎风招展,该砍该丢的时候下手痛快着呢!你要知道,一只队伍已经成了队伍,轻易不会再立新旗,只喜欢在树好的幡帜里面捡软柿子。父王是一面旗,我自然是一面,谷梁初是一面,你也是一面,此外还有许多许多面,每个都姓谷梁。不管谁想不被捡着,都要强大起来,都要学会竞争厮杀,因为比较只在旗子之间,有我可能就没有他。你觉得谷梁初明不明白这个道理,会不会把咱们当亲人啊?”

  谷梁厚听得非常害怕,“哥,那你也不把我当亲人吗?”

  “你不一样。”谷梁高十分笃定地说,“你,父王,还有我,咱们三个是连着缝儿的大旗小旗,撕扯不开。谷梁初不一样,他只连着个角,没用,累赘,还得分神戒备,早断清楚早省心。”

  从回忆里抽身返来的谷梁厚冷冷一笑,“哥啊!什么连着缝啊?你那么厉害,不也被撕掉了吗?掉了也就掉了,父皇都不提了,白白为他献了性命。咱们觉得谷梁初只连着角,咱们的爹却并不是啊!对他来说,哪个儿子都是儿子,爱谁重谁只看有用没用,跟那些捡软柿子的外人一模一样。”

  所以不管形势怎样,利或不利,都不能甘当软柿子,不能老老实实地等人来拔羽毛。

  冯璧仍旧在府称病,长日足不出户,却能躺在床上听密报。

  亲信低声说了大朝日上的变故,又讲了些打探来的军情。

  冯璧沉面听完,问那个人,“皇上叫朔王进宫,具体说了什么?”

  “倪彬守得太严。”亲信回他,“咱们的人没法凑到近前,只隐约地听到了怒骂和碎东西的声音,该是动了大怒。”

  冯璧皱起些眉,“弓家那小崽子是他的人,迁怒也不奇怪,只是吕值与宁王多有瓜葛,皇上肯定门清,如何不理睬他,只找朔王麻烦?”

  亲信只好答道,“这个不得而知。”

  冯璧不再多问,挥手示意亲信出去,而后又躺一躺,起来往他父亲那院走去。

  冯国公正在庭前逗鸟,他似乎是失惯了儿子孙子,脸上阴霾不若冯璧明显,看见次子过来,平静问道,“你好些了?”

  冯璧站在阶下望着父亲,“天都冷了,怎么还让鸟儿出来冻着?”

  “不出来怎么适应得了后面的冷?”冯国公语气沉沉地说,“鸟儿和人一样,自有寿数,没了也就没了。能蹦跶时就多蹦跶蹦跶!”

  冯璧听了这话眼眶立刻红了,“爹!”

  “莫要如此。”冯国公挺直腰板,眼睛继续瞧着鸟儿,嘴里缓缓地说,“哭若有用,爹也不想再做别的。自古父母都比儿女多情,可那些多出来的情到底有何用啊?能留得住你的小承显吗?好在冯家还没绝后,你大哥那一脉虽然全不在了,你这边还有个承通,老三那边……罢了,承通虽然年纪小些,总会慢慢长大。你也年轻,可以再生养的。”

  “只这独苗儿,恐怕不抗别人算计。”冯璧略显沮丧地道,“想当年咱们冯府何等威势?如今就只剩下承通自己,他又羞涩胆小,说话做事都很拘谨,远远不如冯锦,会讨妹子喜欢。”

  “你只嘉娘一个妹子?”冯国公又说,“善娘和她丈夫羁在一处,自然管不了事,妙娘与你虽然隔了母亲,不也姓冯?还有美娘,她们家的金钱够买几个国公府的,咱们如今虽然势微,总是她们的父兄亲眷,总归一荣俱荣。莫只忙着凄凉,且要放下国舅爷的架子,认真走动起来。”

  冯璧既点头又摇头,“皇上看得极紧,那些锦衣卫,半点儿不比开武年的旧人们差。”

  “慢慢来么!”冯国公没反驳他,只是说道,“自己走不通的路,就借别人去走,踩踩道也是好的。”

  “咱们还能靠谁?”冯璧又现灰心。

  “皇上刚刚杀了谁啊?”冯国公幽幽地说,“他嫌弃的,咱们就捡着当宝贝么!好歹也是冯家女子生出来的。”

  “宁王……”冯璧沉吟,“不是儿子不当宝贝,可他只够狠厉,余者……”

  “够狠也就行了!”冯国公的态度甚为干脆,“让这爷俩比比谁的心肠更毒辣些。二女婿当皇上,我是国公,大女婿当皇上我也是国公,可是此国公与彼国公太不一样,儿子孙子都要搭上,怎么还能怪得爹爹不疼女儿?嘉娘若要长久富贵,必须指望宁王,他便不够威武能干,咱们当外祖和舅舅的也可帮忙守住他的皇朝,若都不成,咱还可惜什么?你那妹子活着享受富贵就是父母德荫,死后葬在何处不必十分在意。”

  “爹……”冯璧得了鼓舞,不由唤他一声。

  “冯锦刚去南京转了一圈儿,”冯国公又说,“不知搅了什么。你莫只顾安养,派人去探底细。家里只剩咱们祖孙三个,省着银钱不用,留与谁啊?”

  “是!”冯璧下了决心,转身欲走。

  “还有。”冯国公又叫住他,“让承通住到我屋子来吧!当爷爷的还有几年阳寿不好说了,攒下来的一些脑筋,总得给个人啊!”

  冯璧闻言略顿了顿,而后应了,“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日之后,冯季告诉冯锦,“二老爷那边哭得闹闹嚷嚷,说是老国公要把冯承通养在自己屋里,二爷那个侧室很舍不得,嚎啕了大半天,最后倒被二老爷扇了个嘴巴。”

  冯锦闻言冷冷地笑,“老少没有一个明白人!冯承通都已十六岁了,当娘的还只搂在胳膊弯里,连个正也扶不成的母亲护得住儿子什么呢?国公爷也开始饥不择食,实在没有孙子能教,只好捡起这个从前没怎么在意过的小孩子。就算冯承通是块璞玉,现琢现磨还来得及?随便一磕就碎裂了。不若老老实实藏拙装傻,说不定还能给老冯家留抹血脉。”

  “老冯家不积阴德。”冯季毫不避讳地说,“他们的血脉,只能靠侯爷了。”

  “别的。”冯锦立刻就说,“本侯可不担这责任。他们也没善待过我一天,还得管那延续香火的事?我早就姓韩了,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冯季捂嘴而笑,“侯爷也太不知羞了。好好的平定候,如何跟了将军的姓?您只对我发发疯吧!”

  “狗屁平定候!”冯锦一副满不在乎,“若无韩峻,我早就托生到别人家去了,虽然不知富贵还是穷苦,自然不会仍姓冯的。既然如此,凭什么不能随他姓呢?”

  作者有话说:

  可惜许澈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