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49章 固执王以爱为药

  登州兵营一片混乱,没人顾上管私驿了。

  所以谷梁初倒能平平静静到达蓟州。

  韩峻已经得了消息,没法若无其事,拦在官路上面截住谷梁初说,“王爷,南面叛逆尚且未成气候,不足大虑。末将今日便率精兵过去剿讨,营中还留许多镇守之军,蓟州暂时诸务平顺,不忙着理。您且直接过去登州看看……两下相距不远,若有需要定夺裁断之事,自有下将过去乞请意思。”

  谷梁初略感不解,“哪有如此道理?孤已到此却不进营?韩总兵有话直说的好。”

  韩峻略微艰难地道,“末将刚闻弓参将新中奇毒,恐伤身体……”

  谷梁初都没等他说完,转身抢过伴飞就跑,边奔边喊,“谷矫陪着世子慢走,都到登州集合。”

  “怎么了?”谷梁瞻还没弄清发生何事父王已经跑不见了。

  谷矫下意识地追了两步,想起世子安全系在自己身上,又转回来,立刻就给韩峻施了一礼,“敢问总兵大人,我家小……我家弓参将到底怎么样啊?”

  韩峻幽幽一叹,“我得报时还未转危为安,但愿王爷到时已经好起来了。”

  弓石把自己哭得起不了身,只在门口瘫着。

  前面几个时辰还需爬着去去茅厕,后来不吃不喝久了,也没屎尿,光发傻了。

  弓秩不能如他一样随便放赖,还得不断提着冷水进去,而后再提血水出来,次数一多即便还能拼着力气做事,心却被那一桶一桶猩红的水弄得六神无主。

  当然没有耐心经管烂泥似的弓石,只是胡乱骂他两回,“天还冷呢!你想冻死在这儿?”

  未想眼睛无光的弓石却又凝起力气恶狠狠地骂他,“只是眨眼工夫!弓秩!只一眨眼!你不整天卖弄功夫好吗?不是很能干吗?身前马后都是你啊,这是如何护的少爷?”

  弓秩被他问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牙听着,一面盼着郭全跑来说好消息,一面希望屋里的少爷自己厉害醒转过来。

  他是箭无虚发的神射手,是万军之中骋马飞身取人性命而不伤身的少将军啊!

  如何就被毒倒了呢?

  郭全倒是来了两次,次次阴沉着脸,没有任何好消息说。

  少爷仍在浴桶里的冷水之中泡着,始终不醒过来。

  高高的天塌了一角。

  谷梁初丢马奔进来时看见弓石弓秩惨白的脸一路焦躁鼓荡的心猛地沉到深处,半个字都没问,直接闯进屋中。

  柳犹杨连日未眠,几天都跟弓捷远一样泡着冷水,身上皮肤已起皱了,人虽清醒,看上去却极为憔悴。

  他瞧一瞧闯进门来的谷梁初,突然有些承受不住地说,“曦景,是我对不起你。”

  谷梁初从来都没听过师父说过类似的话,也从未听过他的声音变得那样喑哑绝望,周身登时一片冰凉,几乎疑心桶子里的弓捷远已经死了,健硕躯体使劲儿晃了两晃,倒塌似地跪在浴桶边上,一把接过师父臂里那个昏迷的人。

  还好,还是热的。

  若是死了无论如何不能热的。

  “捷远!”看着那个赤子般的人儿,谷梁初已经疼得觉不出了,慢慢地将嘴唇凑到弓捷远的耳边,“孤来了!”

  柳犹杨精疲力尽地抽出那条早已不是自己的臂,瘫在木桶外的水渍里面躺了良久才在白裳的扶拽之下坐起了身,焦急不堪地问,“还没养伯的信儿?”

  白裳答不上话。

  养伯,养伯,谁知他在哪儿啊?

  天尚冷着,郭全的嘴全起了泡,他要能飞,怕早驮了养伯过来。

  哗啦一声,这边的谷梁初竟将弓捷远捞出了桶。

  “曦景……”

  “王爷……”

  柳犹杨与白裳一起喊他。

  谷梁初什么也不想听,只把湿淋淋的弓捷远托出来放在床榻上,“那里太不舒服,捷远的手都泡烂了!”

  手都被泡烂了,真的。

  什么好人也受不住连日的泡。

  可是他的皮肤仍旧红通通的。

  “不能输送内力……”

  “不能起热……”

  柳犹杨和白裳又先后说。

  谷梁初似是不太信赖他们,唤梁健道,“换干铺盖,拿巾帕来……捷远不喜欢湿……”

  梁健已在旁边傻了半天,他都不识王爷怀里那个人了,始终疑心是块红泥捏成的像。

  “王爷……”白裳也累坏了,很艰难地喊他,“一会儿又热起来……连水都要不住地换……”

  “孤捂着他!”谷梁初非常固执地摇头,“孤捂他的冷也捂他的热。梁健快点儿!换干的来。”

  夜又来了,地面湿漉漉的,浴桶还摆在那儿,柳犹杨也仍一身水渍地坐在地上,直直望着床铺上的人儿。

  没人劝得住谷梁初,梁健便把门窗全大开了,尽量放了凉气进来。

  弓捷远仍旧慢慢起了热度,很快就又烫手起来,便连潮湿的发也很迅速地蒸干了。

  谷梁初始终攥着他的手心,眼看着弓捷远的四肢微微抽搐起来,大声地说,“下雪了捷远,下雪了!只有辽东能下这样大雪,密得都要看不见人!”

  弓捷远的手脚仍旧不住抽搐,但并没有急速挛缩,似真要比刚中毒时好了一些。

  爬到床边去摸弓捷远温度的白裳瞬也不瞬地盯着弓捷远的脸瞧,预备他再痉挛一些,或者五官歪扭起来就从床上抢去泡进水里。

  可竟没有。

  弓捷远始终微微抽搐始终发着热度,却并没如刚回来时那样剧烈。

  “王府也在下雪,书房前面的红梅都被压断了一枝呢!它本稚嫩,没有太多枝条,孤不准任何人去折,可它自己还要断上一枝,真是好生心疼!”谷梁初继续说着不合时宜的话,“插在瓶子里摆了好多天!书房都是香的。捷远,那是你种的啊!”

  白裳早累狠了,此刻耳中嗡嗡作响,根本就没工夫理睬这个不正常的王爷,只是集着力气观察床上的弓捷远。

  又一刻钟转眼过去,弓捷远根本就不落热,却也没继续升,抽搐反而逐渐缓了下去。

  白裳很惊讶地看向柳犹杨。

  柳犹杨总算站起了身,轻轻地说,“他大失了血气,或者已经折腾不出刚中毒时那些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不管怎么,能躺一躺就躺一躺,就当缓缓肉皮子吧!弓秩先把浴桶拿出去,唔,别拿太远,还备着用!”

  没有谁再说话,都只默默做事。

  柳犹杨慢慢走到门口,朝天望望。

  郭全甚是憔悴地来。

  “有进展吗?”柳犹杨立刻就问。

  郭全很颓丧地摇头,“师父散了她的筋,也没更多法子磋磨,这个女子心智甚顽……”

  “养伯呢?”柳犹杨仍旧去望天空,“莫说烧毒作祟,只这几天水米不进,捷远还能撑多久啊?”

  郭全答不上,默不做声。

  柳犹杨仰了良久的头又垂下去,甚为痛心地自责说,“还是我太莽撞,明知捷远就是不顾自己安危的性子,为何非要出来?若没有我,他丢了焦指挥使时还有机会躲一躲的。”

  郭全不忍心听,“叔叔也熬好几天了,便不管别的,也换一换衣服。”

  柳犹杨刚待再说,梁健已经扯着白裳和弓秩出来,反手关了房门。

  “王爷说要安歇!”见人望他,梁健没啥底气地道,“不叫打扰!”

  柳犹杨愕了一瞬竟也点了点头,对郭全说,“我去隔壁屋里,全儿帮我找套衣服。你们都歇一歇。曦景……交给他吧!”

  乱了数日的地方竟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静待,不约而同地认为把弓捷远交给谷梁初管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反正没有解药,反正养伯没来。

  反正没有更好的办法。

  难道还把他给泡烂在水里吗?

  弓捷远晕乎乎地做着噩梦,好似是在威平城外,要放火烧那些准备焚城的车,自己也是一个负责去点燃火材的人,敌营都已炸起来了他却跑不出去,周身都是烈焰。

  回不去了,他想。

  见不着爹也见不着谷梁初了。

  不……

  又挣扎着。

  那怎么行?

  然后又是许多年前那个装着弹劾镇东将军纵子行凶的奏折的官驿,也着了火,熊熊大火,谷梁初骑马举着火炬立在外面,他在驿站里面左突右冲跑不出去。

  别烧了谷梁初,我还在呢!

  别烧。

  你莫这么鲁莽,回头要被送去南京关好几年……

  挽儿!

  有人唤他。

  不知是爹还是王爷,总之也就这两人么……

  弓捷远身上难受得紧,心里却很舒坦,他乐意听,乐意被这么唤,撒着娇地呢喃:太热了,抱一抱吧!

  太热怎么还要抱呢?

  没人跟他掰扯这个,随后就得了抱。

  有人还在耳边哄着他说,“我知道你听得见。你总耳朵精,肯定听得到,放乖一点儿,咱们来喝点儿水……”

  弓捷远觉得自己很乖,认认真真地等,却没有水。

  好半天后,他又听到人说,“不要紧的,是孤喂的不对。”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有股熟悉气息传到鼻端,又有两片柔软的唇贴在弓捷远的嘴上。

  弓捷远努力张了嘴巴,挺起胸膛去接那两片唇。

  谷梁初来了。

  他知道。

  是谷梁初来了。

  来亲他了。

  实在太想他的吻了。

  一丝冰冰凉的甘霖顺着咽喉滚落下肚。弓捷远觉得舒坦极了,却没精神多去体会滋润感觉,只是急急求索那两片唇。

  还亲不亲了?

  只这一下下吗?

  “真乖!”

  好像有人夸他。

  片刻之后吻又来了,甘霖也又来了。

  弓捷远闭着眼睛挑了挑眉,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梦还是真的,可他太困太疲倦了,终归也没能够睁开,只好闭着眼睛笑笑,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是看见了谷梁初的脸一样,很认真地嘱咐一句,“你可别走!得陪着我。”

  没得着答。

  亲吻还继续着,救命的水一点一点洇进口缝,被吻带入咽喉,不由自主地流进身体里去。

  作者有话说:

  都是意识,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