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50章 罪姓名疼怜病患

  韩峻按时出兵南下,留下一个叫做朱延的得力将领负责应对谷梁初,专管各种上传下达。

  这人得了总兵嘱咐,知道朔亲王爷一时不会住进蓟州兵营,特地带了几十个兵追到登州拜见,以备督军之王时时吩咐。

  谷梁初全无理事的心,什么什么都是梁健接着,但也没有忘了及时禀报。

  谷梁初听到朱延这个名字就很厌烦,狠狠皱起浓眉,“叫他莫住在这儿,尽量离远一些。”

  梁健偷觑一眼睡在王爷身旁的弓捷远。

  他始终都灼灼热着,如个红烛雕出来的人般,任谁看见都很心疼。

  可是当下属的终究还比王爷要理智些,低声劝说,“这人单名是那延续的延,并非火焰的焰。韩峻将军已然离了蓟州,素常军务都交给他,王爷又暂不去蓟州居住,有事还要询问指派,并不能逐。”

  谷梁初的目光只在弓捷远的面上粘着,闻言仍蹙眉道,“只是姓朱也很讨厌。”

  梁健说不出话。

  室内安静了会儿,谷梁初终于转眼看看梁健,破天荒地问道,“可怎么办?”

  梁健呃了一声,“什么?”

  “捷远烧得像块炭石,”谷梁初甚是焦躁也甚是无力地说,“些许水乳都靠孤渡给他,神思更被鬼神攫着,半点清明没有,可怎么办?”

  梁健更加说不出话。

  自从认识谷梁初起,他就没见这人如此露过脆弱,再小再幼的年月都熬得住,再孤单再难捱的时候也不曾问过身边的人“怎么办”。

  从来都有分寸的王爷此刻已是六神无主。

  人心总有远近,对于梁健来说,疼弓捷远的程度远远压不过疼谷梁初的,他暗自想:天佑小主子快无事吧!也千万不要留下任何不得好的伤损,否则王爷会痛死的。

  又替弓捷远换了一片覆唇湿绢,再把压在他额上的冰块挪挪位置,谷梁初伸指探探那道如火鼻息,轻叹地道,“孤总怪你贪凉,不喜多碰寒冰冷物,如今这些却是焦指挥使撒出人马抢了州府冰库,随便你用。只是腋下股间都夹冷硬东西,怎么能舒坦呢?”

  梁健听了心里更生叹息。

  是冰总要融化,王爷却只害怕湿了小主子的身体,这里换布那里换帛,时刻没个消停,他又哪有须臾舒坦?

  “晚些瞻儿到了,挡着他莫往此处来看。”谷梁初又将一个微微发潮的冰袋子从弓捷远的踝骨附近提了起来,先去摸摸他的脚腕,而后一边腾换布袋一边交代梁健说,“不知捷远能够听到多少,孩子过来看见这等情形必然忍不住哭,他与世子甚好,若感受到心中自要难过,再则瞻儿毕竟年幼,受了惊吓也对身子不好。”

  梁健动手帮他的忙,十分痛快地应。

  “且去外面照料。”谷梁初又对他说,“再去催促咱们所有能用的人,尽一切力找寻养伯。孤在这里便成,过上两个时辰你再进来看有没有冰。”

  梁健只好出来,站在院心深深长叹。

  他已传了几次王命,再能干的下属也要给其时间去寻,反复催逼并无益处。

  只是此话这时不合同那身处冰室仍旧心焦如焚的人实说,只能应着罢了。

  可恶至极的烧毒,哪只毒了一个人呢?

  知府亡故参将受伤自是非同小可之事,山东都司的提刑按察使司火速派下办案的人。

  一个年长些的经历看着十分老道,尽量挤了两分笑意给那沉着脸的焦得雨看,“明知指挥使大人军务繁忙,我等却也只得叨扰,都是公事,还望见谅!”

  “叨吧!”因为弓捷远的事情,焦得雨这几天也没好好睡觉,满心焦急满脸烦躁,很没形状地说,“能叨明白就行。你们快点儿破案,若能找出解药救我参将的命,老焦定给你们磕头。”

  办案的人自然不敢说那大话,尬笑着道,“卑职必然尽心竭力,尽心竭力!大人既然亲历当日之事,还请细讲一讲情形,或有助益!”

  焦得雨没耐心讲,喊过焦润来道,“你记性好,就说说吧!”

  焦润详细复述一遍当时的事。

  办案的人如听鬼故事般,怔怔张着嘴巴,不敢置信也不敢不信。

  焦得雨见了那样神情心里更加焦躁,起身欲走。

  那人猛然醒过神来,忙喊焦得雨说,“请指挥使留步。卑职等人未听明白,这事情里和那宋大使的妾室有何关系?如何却被贵属捉来?”

  焦得雨闻言登时就把阔身一扭,脸色非常难看地道,“哎呀?你们是来询问当日情形还是妄图救那小娘们的?是不是那个跑掉了的宋设又使什么手腕子了?若是作速将他押往咱这里来,老焦不多追究。否则莫说当兵的人不客气了!”

  “没有没有!”那人连连摆手,“指挥使千万不要误会。卑职等人如何胆敢徇私枉法,实在没有明白而已。”

  “你没明白有何干系?”焦得雨瞪着圆眼冷冷地道,“她个新嫁之妾,大剌剌地去给知府助寿,这边出了人命她那边立刻就跑,两位高手捉她也不能够立刻拿下,老焦还想知道什么缘故。且等着吧!如今王爷就在这里住着,一切自有这位贵人主持,待审明白自然告诉尔等。”

  登州卫的老指挥使狠话说得震天,被他搬出去吓唬人的王爷却没半点儿心思在别的上。

  郭全和师父都非寻常的人,他们都没审出实情,谷梁初并不打算亲自上阵,只怕自己一时恨太急了会把那个东倭女子活撕碎了,反而失了人证。

  如今最最重要的事是不能让弓捷远一味猛烈地热,同时还不能太凉太冻着他。

  得哺他水。

  几日不食,得哺牛乳。

  这些都太费力气了。

  谷梁初不怕折腾不怕累,只是看不得那一身伤。

  后腰上面老大一片灼伤燎泡,经这几日折腾早溃烂了,时时淌着脓血,素白的绢换不多久就浸透了,每片都是触目惊心的图。

  双腕双踝都是刀割的口,那是柳犹杨给他大放血的地方,谷梁初不知师父当时是何心情,他只清楚自己一看这些皮肉翻卷之处心就碎裂一遍,由整颗的变成许多血瓣,再由能看见的东西一点一点化作肉泥,齑粉……

  那么好的捷远为何要受此等酷刑?

  他飞一趟辽东都能安然无恙。

  谷梁初的胸腔里面始终空荡荡的,整个人似没有根的皮囊,往上升不起来,往下落不下去,魂不守舍,舍无梁柱,要撑着形实在太难为了。

  若非还要照顾爱人,谷梁初也想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一处睡,睡醒了什么都是好的,那是多幸福的事情。

  啪嗒一颗水珠滴在弓捷远的脸上。

  谷梁初自己都吓一跳,他还以为是出汗,连忙抹抹额头脖颈,谁料各处都是干的。

  因此十分疑惑,仰头往梁上看——那里挂了冰块不成?在融化吗?

  其实只是一滴眼泪,坚硬如铁的朔亲王爷太久没哭过了,对那东西实在陌生。

  但他并没去揩那滴眼泪,只是怔怔瞅了须臾,而后探头过去,把吻印在那滴眼泪上面,像在火漆上面拓了个戳,能把什么东西封住。

  “捷远,”他喃喃说,“孤日夜在想你,终于来了,你都不想瞅瞅孤吗?为什么这样对孤?孤没有你想象的恁般吃吓……”

  因为无法近得弓捷远的身边,李家兄弟也很烦躁。

  两人一起坐在登州岸边,眼睛眺着汤汤海水,神色之间全是苦恼。

  李愿儒先忍不住,蹦起来骂,“这他娘的胶州海防果然有事,少将军半点儿没有猜错。那便明晃晃地来么,却使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实在太不要脸。”

  李望儒比他平静些许,说话之间却也藏不住恨,“龌龊之国自养龌龊之民,反之亦然,龌龊之民还能拱出什么好朝廷吗?他们便是卑污惯了,全靠阴私坏手讨便宜的,久来如此成了信念里的天经地义,兄长只气何益?唯有大灭其锐才能治老实的。”

  李愿儒跺跺脚说,“我怎不知应该大灭?可恨有用之身总是不得施展,还指望着能为少将军好好效一效力,他却……他却……嘿,此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失掉了可追随的人,还得回去闷造兵器,也不知道都用何处,如何能有亲自杀敌来得痛快?”

  “所以就莫说些不吉利话!”李望儒语气幽幽地道,“还是盼着少将军快好起来,一起去报今日的仇,也报海线上的渔家累世之仇!”

  李愿儒闻言没再言语,向着海风来的方向闭了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弓捷远顺利度过灾厄。

  柳犹杨和郭全也在各自屋子里面祈祷。

  二十四卫和登州所有将士都在祈祷。

  弓石弓秩一瘫一靠地守在弓捷远的门口,到了此刻也只剩下祈祷而已。

  而心最诚那个,无疑是房中的谷梁初。

  整夜安静,谷梁初没让一处冰块融在弓捷远的身上,时时替换那些口绢额布,不叫他的口唇鼻端干裂,不让他的脑门烫得炙手,每过盏茶时分便往他的嘴里送水送乳,一点点的,不急不躁不停不歇,全不知累。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们不舒服时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啊?不用他是王爷,但有真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