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51章 互慰藉不见阎王

  许是太多念力集在一处到底有用,天将晓时,始终昏睡着的弓捷远终于动了动眉。

  谷梁初立刻就发现了。

  像是得了至宝,朔亲王爷激动难言地凑到弓捷远的眼前,极其小心地唤,“捷远?”

  弓捷远拼出全部力气撑开眼缝儿,瞳孔晃了良久才稳下来,可他又没力气好好说话,直到虚不成影的谷梁初终于变清楚些才哑着喉,“你……”

  只吐一个字来就被自己那种声音给吓到了,弓捷远的嗓咽之间似是存了满满的沙,气息出不去,声带却又撕皮剐肉般疼。

  “莫急莫急!”谷梁初连声哄他,“莫急着说。你能醒来已不容易,这就是见好了,剩下的事都慢慢来。”

  都慢慢来?

  弓捷远的心里非常着急,他的手足都无力动,身体也全瘫着,下腹里的尿泡却紧涨着,满满都是小解欲望。

  若非实在憋不得了,大概也醒不来。

  可是那种感觉只他自己知道,不能说话别人就不得知,只能瞅着他急。

  谷梁初眼见弓捷远的脸颊更加红赤起来,心里越发担忧,赶紧拿过水来想再喂他一口。

  弓捷远听见那个含水之音立刻就破功了,怠着工的声带紧急送出几个字来,“解……解手!”

  谷梁初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起来,手忙脚乱地蹦下床去,没头苍蝇一般寻找夜壶。

  他终不是会做恁种事情的人,原本很好找的东西,样样都很厉害的朔亲王爷竟然用了好大一阵工夫才颤着手提来,脸上仍是喜不自胜的笑,“来了,捷远,来了!”

  弓捷远眼瞪瞪地看着这个最最亲密的人,身体虽然不能自主,神思已然缓缓运转起来,他蹙蹙眉,很有一些无奈地想:自己和谷梁初就是这种缘分了吧?若不分开,若不误会生气,就要生出各种不堪……罢了,什么不堪他没见过?总比憋死了好……嗯,不过就是小解而已,这个人又为何如同得了琼浆玉液一般高兴?活人总要尿尿的么……

  只是很少一点儿运化之废,谷梁初却如端着天赐佳酿,无比欣慰地望着弓捷远说,“这就是要好了捷远,便知道你必不舍得丢下孤的。”

  弓捷远深深缓了口气,又再拼着力说,“你先……将那玩意儿放下……”

  “哦!”谷梁初这才想起来般,赶紧回身,将那夜壶放在地上,而后又赶紧再转过头死死盯住弓捷远看,半晌儿方才微微地笑,同时也把眼狠狠红了。

  弓捷远本没力气醒着,还待继续闭眼,看清谷梁初的表情实不忍心,努力撑着精神,想说什么,首先舌咽口唇并不好用,再者心里也似没有太多要讲的事,只消瞧着眼前的人就满足了。

  他们对视良久,谷梁初才又想起什么,他端过水,试探地道,“孤用汤匙喂你一点。”

  弓捷远不应声,只把视线往他唇上滑落了些。

  谷梁初立刻就明白他,“挽儿都知道的,对吗?”

  弓捷远还只静望着他。

  “可你如今醒了,”谷梁初拼力压着心里激动,“要练一练自己吞咽,便会好快些个。孤的捷远只迷糊着也便罢了,如今醒了,很快就要不耐烦躺,咱们得快些好。”

  实在太知道他。

  弓捷远使劲儿张开了嘴,异常艰难地说,“水……”

  梁健在外忙着,门口处的弓石弓秩听到些微动静,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赫然发现少爷睁开了眼,当下什么顾忌也管不得,立刻互相挤着,连滚带爬地摸进了屋。

  弓石差点儿没蹿上床,鼻涕眼泪一总下来,“哎呀少爷你醒了吗?当真是醒了吗?可吓死了……”

  谷梁初伸手就把他给丢到地上。

  弓石摔个狗抢屎的姿势,仍把话给说完整了,“弓石了啊啊啊啊……”

  弓秩也自喜不自禁,多少留着一丝理智,看出弓捷远虽然睁了眼睛,分明还是虚弱不堪之态,忙顿住步,收了往前冲的势头去阻还待再冲上床的弓石,一双男儿之目也满是泪。

  弓捷远边吞着水边歪着眼看着自己两个亲随,心想怎么也不能死,否则这一干人实在要受不住。

  他的肌肉仍旧不够中用,一汤匙水就只吞得下去半匙,还有近半都顺下颌流淌。

  谷梁初很轻柔地替他擦拭,仿佛很习惯了这种伺候人的事情,看着弓捷远的眼神如看襁褓婴儿,为他能吞口水而露骄傲欣慰。

  未几大家都跑过来,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或者克制或不克制,全是大喜之态。

  “师……父……”几口水后,弓捷远的喉咙微微好过一些,努力地唤。

  柳犹杨慢慢凑到他的床边,很深情地看他,“捷远,我在这里。”

  “还……好?”弓捷远只用眼珠打量着他。

  柳犹杨的眼睛便也猩红了,他笑起来,很认真地回答,“师父很好,有赖你的救护。”

  弓捷远先是松了口气,随之大了一下眼睛。

  认识这么久了,得了那些教导帮助,柳犹杨却从没有自称“师父”。

  谷梁初跟着弓捷远的目光望向柳犹杨。

  柳犹杨谁也不瞧,只定定地看着弓捷远说,“全儿是我亲侄,曦景也有血脉关联,二十四卫个个靠我救命抚养因材施教地长大成人,没有父子名分也是父子,唯有你捷远,为师虽与镇东将军相识,也只朋友之谊,彼此之间并无任何亏欠。大概就要有些亏欠才好,所以我要助你你要救我,咱们师徒这一辈子分不开的。”

  弓捷远静静听着这一番话,先是微笑,同时也似有些难过,又很用力地说,“师父……捷远无事。”

  “嗯!”柳犹杨更加认真点头,“必会无事。且好好养,万事不急。海防的事总有师父在呢!如今曦景也过来了,什么宵小能敌得过咱们认真对付?你且放心。”

  弓捷远待再多说,终归无力,只得眨了眨眼。

  白裳凑近细看他的眼膜和肌肤,半响方才回视柳犹杨。

  “刚醒过来,”柳犹杨声音温柔地说,“大家莫只围着他看,且容捷远好好歇养。”

  众人听了这话慢慢退出房门。

  梁健已过来了,见状便道,“王爷……”

  “去听师父说话。”谷梁初立刻吩咐。

  梁健快步出来,赶到柳犹杨的身边正听他问白裳,“看着如何?”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弓捷远的耳朵异常地精,便受了伤,也离得远,白裳依旧压着嗓门,“小主子仍旧面红眼黄,虽然醒了,五官之外还不能动,说明仍处毒气锁心之危。属下惭愧,只善识毒用毒,没有解药之下,并不擅长拔毒去毒,眼瞧着小主子脆弱如斯,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梁健听得心头失望。

  柳犹杨却没再说什么,只往天边望了一望,“养伯对于毒道亦不怎样专长,那他也要来上一趟才好。”

  只这些许工夫弓捷远已倦极了,他止不住眼涩,很拼力的告诉谷梁初道,“我还……要睡……你……莫害怕……”

  谷梁初喉头发哽,克制着说,“放心睡,孤不怕。捷远也莫惊恐,孤守着你。”

  弓捷远闭上了眼,仍轻轻道,“我犟……肯定不跟鬼差去的……你也睡……”

  他的声音如同消逝一般没了,谷梁初眼瞧着人急速堕入昏睡,万分疼惜地触触他的脸颊。

  指腹还是恁般地热。

  梁健轻手轻脚回来。

  谷梁初转目看一看他。

  梁健不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谷梁初迅速回头,仍旧看向弓捷远,心里告诉自己绝没有事,捷远说了他很犟的。

  养伯到的时候已是第十一日,却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之态,甚至都没看看老友那张渴切已极的脸,直接奔入弓捷远的房里来见中毒的人。

  弓捷远醒的时间越来越久,气力也长了些,渐渐能说不少话语,身体却还无力,行动要靠谷梁初抱,更加下不来床。

  养伯也没当真见过烧毒,看到弓捷远的肤色先震一震,半晌儿方才仔细切脉,而后又看背上的伤,沉吟良久才询问说,“娃儿你痛不痛?”

  弓捷远似也不如何痛,回答他说,“还好。”

  养伯询问谷梁初说,“吃东西么?”

  “多靠乳蜜,”谷梁初答,“偶用一些粥米,吃得极少。他吞不下。”

  养伯又想想说,“那就不大碍的。这毒极烈,自要慢慢清除。都不要急,且安养着,让我慢慢想一想方。”

  谷梁初极为聪明,听得养伯说出“且安养着”便知事情不似他说出来的轻松,所谓“不大碍的”只是给捷远听,自来之后初次离开那房,把弓捷远交给几个亲随照看,追着养伯脚步走入另外屋子。

  “怎么中毒怎么治的,”养伯忙着询问柳犹杨,“与我仔细讲讲。”

  柳犹杨就将当日情形细说了遍。

  养伯皱着眉头捋着胡子,思索良久才点头道,“白裳处理得好,那等大毒大伤,极速降温是很对的,否则便把娃儿烧废……你这大徒弟做得也不错,泡了几天之后就不能再泡,小娃儿背上都是烂伤,再多触水要起脓毒,两下夹击哪能活命?最亏得你知道给他放血,否则人必没了。”

  柳犹杨不想听什么废啊没的活不了命的话,只痛苦道,“都是急不择路乱想出来的法子,你既来了,必有办法。”

  养伯长叹了声,“我也没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