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55章 上城墙突得鹰信

  为了能令弓捷远的情绪好些,谷梁初故技重施,如在王府时候一样,亲自替他擦牙。

  未想那牙却与从前不一样了,并没怎样用力,几下就渗了血。

  谷梁初立刻手怯,还得保持面色不变,一边若无其事地揩,一边打岔地说,“这盐味道如何?你可喜欢?”

  弓捷远刚见自己那副可怖模样,此时又看见血,心内已经凉了,但他没再蹦跶,反而无限依恋地往谷梁初的身上靠了靠,“呆头王爷,这老多天,对着如此脏丑不堪的弓挽,都是怎么看下去的?我若是你时刻闭着眼睛。”

  谷梁初越发难过,只轻声说,“莫闹。”

  距离太近,凭有怎么好的修养功夫,弓捷远还是看清他的面肌在微微搐,越发添了一些哄人意思,“这是太久没有清口,所以才不抗碰,你再与我擦上几下,好好舒爽舒爽。”

  谷梁初依言又与他擦,却只似把牙盐和擦棒放进了弓捷远的口里,大手看着在动,几乎就没使力。

  两个人面对着面看着彼此,演戏般地完成这个程序,最后含水漱口的时候还是吐出一口重重的红。

  谷梁初故意不看,温声说道,“折腾半天你得累了,躺下歇着。”

  弓捷远听话上床,盖好被子却幽幽叹,“我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娇不胜力出不了屋的一天,这破身子总是跟不上心劲儿。”

  谷梁初将他脚上被子拽平整了,不接这话,只怕满腔怨愤冲涌出来。

  捷远素弱,可他何至于此?这“破身子”,竟是自己巴巴送出京来给人害的。

  弓捷远眼睛盯着他的额发,“谷梁初,你莫太过执拗,遇事要想开些。我能熬上多久你就陪着多久,若是……看出不中用了,别舍不得,管我明白还是糊涂,趁走之前总要给我洗个澡呢!爹说娘是孤洁挑剔的人,她必不喜……”

  “捷远,”谷梁初猛然抬起猩红的眼,“你到底要怎么逼孤?”

  弓捷远不由顿了一下,随后很是怜惜地说,“我是怕你心里不肯清楚……”

  “清楚什么?”谷梁初的声音像是烧过却又没有好好烧起来的柴禾,糊味弥漫,“只要能守着你就行。捷远,你是不是憋闷着了?如今也不太冷,你想要去哪里,孤抱你去。”

  以为爱相貌的人会拒绝的,弓捷远却真想了一刻,“抱太丢人,你弄个车,咱们一起过去城上看看。那里有风,我的胸口能敞亮些。”

  谷梁初闻言垂额贴贴他的脸颊,“那你好生睡上一觉,孤命人去找车。”

  将至傍晚焦润推来了车,有些担忧地问,“这能行吗?”

  梁健一把提走了车,闷着声道,“什么不行?”

  除此谁也没对弓捷远要上城墙的事提出异议,重病之身固然不宜外出,可连养伯在内,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万一他再没有机会出去了呢?

  因为实在消瘦,不用特意去找更宽大的衣物,只消谷梁初的一个大氅就把弓捷远给结结实实拢住,又怕人多看他会不自在,梁健找了一幅面巾戴在弓捷远的脸上。

  谷梁初略微端详端详,故意开玩笑说,“蓟胶参将好生神秘,若有东倭暗贼看见你这样子,不得以为孔明先生转世?”

  弓捷远知道他只想要自己高兴些许,不太放在心里,“咱们上瓮城去,那里距离海线最近!”

  距离海线最近的地方海风最大,正是在涨潮的时间,海水呼啦啦地往岸边扑,带着天边灿了半边苍穹的夕阳也似微微晃动着般。

  弓捷远让谷梁初把自己推出女墙,两只车轮抵在瓮城的雉堞边上。

  他无限深情地望着西面又金又彤的天,半晌儿才说,“登州多好看啊?谷梁初,你说,是不是比燕京更漂亮些。”

  谷梁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须臾,承认地说,“是漂亮些!”

  “怎么可以容人滋扰?”弓捷远掩在面巾下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

  谷梁初伸手按按他的肩膀,“不可以。孤与你一起教训他们。”

  弓捷远抬起胳膊反握住了谷梁初的手掌,“谷梁初,我也不肯认真叫你王爷,非因你高我低暗存嫉恨,而是我和爹爹总在辽东待着,对于‘家’字也不如何当真,所谓‘国’自然更虚了些。皇帝和重臣们挂在嘴边的‘大祁’,我和我爹也常拿过来说,可是说的时候心里想的大概不是你们谷梁家的王朝,而是天下。”

  谷梁初的目光有些悠远。

  “爹更怜惜儿郎性命,”弓捷远继续说道,“总想百姓家里可以子嗣绵延。我大概是年轻,对于死活没有恁般在意,只是觉得咱的地方就是咱的地方,这是上苍留给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的活命之资,凭何给谁随意侵占?不管北元还是东倭,不管他们是因饥因饿还是地瘠田寒,总归不能硬打咱们主意。讨生路可以,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不是贪他跪拜进贡,至少和和气气有商有量,拆借也好互市也行,终归都是性命,大家相帮着活。可你看看他们从来不是这样想的,为了自己吃饱喝足,不惜明刀暗箭拆咱城屋绝咱子孙……谷梁初,便是我先赖倒了去,你就能容这种事吗?”

  谷梁初默然半晌儿方才回答他说,“捷远放心。莫论谷梁一家是好是坏,莫论父皇心里做如何想,咱们大祁城邦高驻种田养蚕,什么都靠自力更生,镇东将军也好,其他边军也罢,向来都是戍边,安守家园,从不做那抢掠之事。北元也就罢了,自古兵者诡道,多少阴谋也在交锋之后,这个污臭东倭却总隔水跨海地抽冷子害人,下流已极,孤绝不容,必然要讨这个公道。”

  弓捷远闻言终于放下了心,眼睛兀自望着锦绣天空,静静地道:“这个人间未必多好,可既来了就做一些能做的事……”

  李家兄弟并肩跑到瓮城上来,看到素日里英姿飒爽的弓捷远裹得灯笼似地堆在步车里面,跪下去的同时四只眼眶立刻血红血红。

  谷梁初与他二人并不熟悉,仍甚威严地甩了眼风过去。

  李望儒要精明些,敏锐察觉到了,悄悄拽了兄长一把。

  李愿儒转变急剧地咧开嘴笑,“可算是见着了少将军咧!”

  弓捷远没法让他两个看清自己,只能依靠语音安慰,“二位兄长这段好辛苦了。”

  “辛苦什么?”李愿儒说,“都是咱们乐意干的,就是思念少将军啊!”

  李望儒深知弓捷远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赶紧说正经的,“听闻倭盗曾经布下贼船在咱瞭哨望不到的地方逡巡,以图乘人不备过来滋扰。属下已跟焦指挥使商量过了,此番不能安安静静,必要给他们些震慑才行。塔哨固定咱们不会放海哨吗?属下熟船,卫所军兵熟悉海事,今夜就出海去巡逻,管有没有发现也让他们心惊一惊!”

  弓捷远闻言立刻点头,“我也这样想的。九鬼小樱未能成功送出讯息,所以他们始终没有轻举妄动,可是等了这许多天怕也耐不住劲儿,必定又要蠢动起来。出海警示警示是很对的。”

  李愿儒闻言双拳一砸,“少将军好生安养,等咱兄弟巡逻完了回来禀报!”

  谷梁初插口说道,“孤听捷远言说二位兄长是机括方面的行家,既然出去,莫单巡逻,恰巧逮着什么船只队伍的话只管打他好的。孤命城里卫兵也准备着,听到消息便去增补,并不必愁孤立无援。”

  他于海事不甚熟谙,这是实在恨得紧了,弓捷远听了刚想说话,李愿儒已经给他磕头,“我与兄长都是工匠出身,实不敢被王爷称兄,恐折寿数。不过说与王爷放心,这几日里咱们也没闲着,巡船上的火炮箭弩都已装好,全是按照之前跟少将军商定好的法子调整改造过的,应该好用。不碰着那些混蛋也就算了,若是碰到,自然要拿他们试试威力。”

  谷梁初闻言啊了一声,“却是已经商定好了。看来工部的日子没有白熬,捷远那些图纸也没白画。”

  弓捷远不由想起自己费的许多辛苦,心里有些唏嘘: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些努力能起多大作用真不好说。

  正走神间,梁健突然大步跑了过来,“王爷,侯爷发了鹰信来给朱延,说要火速送给您看。”

  谷梁初稍微一愕,大手随即便将卷成管的信给展开,快速浏览的同时面上颜色缓缓变了。

  弓捷远问,“什么事情?”

  谷梁初将那半革似的信纸紧紧攥入手心,臂膀微微抖了几下才柔声说,“捷远,咱们回去吧!”

  “侯爷忙着写信来,到底为了何事?”弓捷远见他不直接答,心里焦急起来。

  谷梁初怕其生了心火,身子缓缓蹲到车前,眼睛盯着弓捷远隔在面巾后面的眼,声音越发柔了下去,“孤怕说太早了事与愿违,害你失望,又怕不说惹你无法安眠,捷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