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71章 讨准允悄往异邦

  不怪谷梁初油盐不进,实在是被忧惶逼出了梦魇。

  自从进了王府,弓捷远便受寒呕血伤肩病酒地没个消停,好不容易将养了几个月,神神气气地到了登州,不久就中乌血之焚,毒解一半又要出海作战,再看不住只带着郑晴就跑蓟州,如今更要亲入东倭,还不肯让谷梁初陪着,朔亲王爷觉得他肯定是欠了几辈子的大债没还,今生才要如此密密地受煎熬,人皆血肉,再折腾折腾无论如何顶不住了。

  弓捷远若是还如燕京时的娇悍任性自然不会改变谷梁初的想法,可他硬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对待人的方式已大变了,吃了钉子也没不高兴,只叹气道,“我能会说,而不是犟着来,还不是懂事了么?知道珍惜你的情意,不再没心没肺。可我大张旗鼓地来登州一趟,只中了毒就跑回燕京养着去,是真没有脸出门的——只怕是个东西都在背后指点弓家小子以色事人,靠做王爷的面首活着。身上有一点儿功就不一样,凭谁背后嚼舌根子,总归是不敢小瞧的。”

  谷梁初自然听不得他这样说,烦躁不堪地道,“你就拿捏着孤的舍不得,好逼出个硬舍来。日前不知有起醒时,孤时刻在恨自己把你送出了京,那般苦悔,捷远替孤受吗?”

  弓捷远捧住他的手说,“倘若东倭不是海中岛国,而是和北元差不多的恶邻,你让不让我上战场?谷梁初,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些事情就是得去做呢!你把我当男子来爱,还是一个娈宠?”

  谷梁初狠狠低下了头,良久良久才在弓捷远伸到脸上的手掌里抬起了头,双眼血红地道,“你是一定要去吗?”

  弓捷远坚定点头,“要去!”

  “能保证好好回来吗?”谷梁初举目凝望窗外,又过良久方问。

  “能!”弓捷远不假思索地答。

  “弓挽!”谷梁初每吐一个字都沾着一丝心头之血,“你若胆敢有差池,孤就不要这王位也不打算什么将来了,必督胶辽战船亲征东倭,便给父皇定为反叛,便给国人斥责昏聩,甚至在这海里折戟沉沙没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你要想好!”

  弓捷远略微震了一震,马上又站起身,将他的头揽入怀里抱住,“我定好好回来,你信我吧!”

  登州兵营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暗渡的事,对外却把消息锁得风都不透。

  李氏兄弟逐只亲测臂艇的性能,焦润和弓秩也在一丝不苟地甄选着符合条件的亲兵和暗卫。

  此番行动最需机密,弓捷远不调临卫海船,只在登州挑了一艘最结实的来 用,命李愿儒和李望儒仔细检查过了,而后反复地与选出来的亲兵和暗卫们推敲计划好的细节,避免话多过口引生歧义。

  暗卫们早习惯了令行禁止,十名亲兵虽是渔民出身,却在这段日子的密集操练和海战中看出自己这位上官能耐过人,且又感激他肯替自身谋得籍饷,非但都无畏怯之心,反而磨拳擦掌,要报一报世代都受倭寇滋扰之仇。

  当真出行,谷梁初跟着海船将人送到外海,怎么殷殷难舍,也不过用了六个时辰。

  “你把这个位置记住。”弓捷远一边更换水靠一边对他说道,“两日之后来此接应。时间不长,眨眼就过。”

  谷梁初站在帆桅底下静静看他,将七月的天气,他却觉得寒凉。

  船上人重,弓捷远不好太亲昵地安慰他,只弯眼笑。

  谷梁初不转瞳地盯着他看,良久才能勉强分出一些精神尊师重道,“师父师兄千万小心。”

  柳犹杨不说什么,只拍拍他。

  郭全则道,“王爷放心。”

  未几十二臂艇全部下水,二十四名健将全如裹黑绸的人鱼,贴着与身宽的小艇飞速插进波涛里去。

  谷梁初扑到舷边探头而望,梁健知他水性不好,忙拽住说,“王爷小心。”

  谷梁初但见艇队已乱,单靠肉眼无论如何分辨不出弓捷远在哪里,声线终于哽咽起来,“他只是个生病的人……”

  梁健心里也极难受——这一行里全是在意,小主子,师父师兄,便连弓秩也早生了许多感情。

  目之所至全是浩淼,真的能如小主子计划好的那样,两日之后全都完整无缺地回来么?

  弓捷远无心多生离愁,他言自己水性很好,深海到底不是江河水塘,算着还有五六个时辰的泅渡,他是体力最不济的一个,唯有专心致志全力以赴。

  焦润和郑晴对海上天气的预判算极准了,这日果无巨大波涛,他们下午纵艇,顺着洋流方向划了两个多时辰就明显觉得海变浅了,已能偶尔见到礁石和些苗圃大的野岛。

  弓捷远力将竭了,他的臂艇落在所有人的后面。

  弓秩担忧,劝说地道,“一路顺当,少爷不急太赶,爬到礁上喘一口气。”

  精力要紧,弓捷远不敢逞强,依言攀住礁石,爬上去小歇。

  柳犹杨与郭全见状,便也拽艇围来。

  此时早已入夜,没有骄阳照烤,弓捷远好好喝了点儿水,放平身体躺着,嘴里却问焦润,“舆图上有这片礁吗?算着还有多远?”

  焦润答说,“承天之福,咱们几未受到洋流影响,划到这里已过半了。再往前去越发水浅,浪更小些,定能在制定好的时间到岸,参将且放下心,稍多歇上一歇。”

  弓捷远知道众人最忧自己身体,这个关口也不装相,当着所有人面闭上了眼。

  二十几个精兵强将心有默契地围着他不作声。

  弓捷远竟在礁石之上小寐了半刻,而后利落坐起,“好了!咱们再走!”

  臂艇就又纷纷入海,如同片片柳叶,顺着岸潮漂向一个早有来往却又素未谋面的国邦。

  许是越近目的越兴奋了,后面半程弓捷远竟然全挺住了,到了岸上立刻按照计划行事,该就地掩藏的就地掩藏,该疾行的立刻疾行。

  柳犹杨施展轻功转了一大圈后又追上正往城池奔的弓捷远说,“看着那些倭人给的供词真可信的,附近确无什么像样防备。”

  弓捷远冷笑地道,“他们世代都打别人主意,吃定了咱们不是一样脾气,除了自家盗匪没有什么需要防范,自然松散。”

  “你这身子要在意些,”柳犹杨叮咛地说,“便要趁夜赶路,也不可过劳损。”

  弓捷远点头应下,无暇再说,如飞去了。

  柳犹杨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慨叹,一下欣慰这小徒儿怎么羸弱还是习得了自己轻功精髓,一下又惜如此要强的人老天偏不给他强壮体魄。

  总是正事要紧,当师父的也得谨遵安排,赶回掩藏处去守护退路。

  这里亲兵和郑晴焦润能得休息,暂且不提,弓捷远领着九名暗卫,吐血般地跑到天现曙光,无论如何撑不住了,倒着气儿地抓住郭全,“咱也找地方藏……等夜……”

  郭全见他说话都难,想也不想就抱起来,几人立刻滚到一处高茅里面躺倒,阮同第一时间骨碌过来,递来了水。

  弓捷远勉力喝了一阵。

  郭全说道,“小主子睡,我们几个看着。这里还野,等下我再出去摸摸情况,能走再走一阵,省得夜里太赶!”

  弓捷远已经听不见话,闭眼就睡去了,同昏也没什么区别。

  待醒过来,郭全竟寻回来些刚注浆的青稻,送到弓捷远的嘴边,“属下出去转过,还有好远原野,田少草多,大热天的农人也不顶着骄阳出来劳作,小主子若是恢复了些,咱们还奔一阵,到城郊处再找地方养精蓄锐,夜里好潜进去。”

  弓捷远点了点头,“可惜不系游不过来。”

  郭全等人只笑。

  弓捷远嚼了好大一把青稻,又喝点儿水,起身就走。

  他睡着时寿天编了好大一顶草帽给他遮阳,见状连忙追着给他扣上。

  东倭远比大祁穷瘠,像样官道也寻不着,弓捷远奔了一段忍不住骂,“自己家里许多荒地,想法子好好种种么!偏爱白打别个主意。”

  此后再无闲话,又奔了几十里后远远望见了织田家辖管的城郭,也只能如大祁最普通的军镇,看不出来重地气象。

  他们又寻一处高茅之处躺倒,弓捷远信赖下属远强依赖自己身体,抓紧一切时间睡觉,不管他们怎么防卫警戒,竟是全托付了。

  夜里是最关键的时候,郭全他们也轮换着休息,留醒着的驱赶蚊虫,别把他们一睡就没知觉的小主子活吃了去。

  眨眼一更便过,郭全硬把弓捷远摇醒了来,“小主子听,他们城里还比登州安静得早。”

  弓捷远喝够水后伸手去挠身上的虫子包,“拿城图来。寿天辩辩方向。”

  阮同从靠衩里摸出皮制城图,就地展开了来。

  弓捷远借着星光细看,等寿天回来说他们在处对着西门,就颔首说,“我和师兄能飞上去,就在此处登城,你们八个兵分两路,从西南西北两面攀爬。记住,不管哪边有人被发现了,立刻南逃,甩了尾巴再拐回去找师父,绝对不许恋战,不许逞强受伤!”

  几人无声地应。

  弓捷远伸手戴上颈后面的蛟帽,凝目看看不远处的矮城,心说大祁国的病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