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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过了,世子说的淮州那事,郡府确无消息。纸扎的人能伤人,倒是越听越有意思,”栾鹤神色不见阴睛,自扯了张椅子,与萧洛卿对面而坐。
她眼朝厢房的方向一瞟:
“不过,我说,你又是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癖好了?”
“逼供而已,你别瞎猜。可惜怕他死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我是怕十几年步履薄冰,为了这么个人把冰给踏破了。”
“无妨,你不是说没人看见么。”萧洛卿一身寒气未销,“留着他也是为了晏梧青。我收了晏梧青这份礼,以后便是兄弟了。”
“晏梧青也是真能,”栾鹤咬牙道,“楚氏满门抄斩他顺手捞个余孽送你,跟送条竹叶青什么区别!方才我是没看见有人,可雨那么大,天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眼!谢老头要是知道了你萧三公子使的一手好刀,定得想办法要了你的命。再说这个楚砚的庶子,他伤了巡夜的侍卫,你想保他,又去哪寻替罪的来?”
“活人找不着,就找死的替。”萧洛卿眼里的寒气不输刃芒,“这步棋走的值。”
“我不带走他,他留在璟都也是个祸根,再说哪回到璟都我不闯点儿祸出来。”他还想着方才暴雨中见着的那眼神,手里一下一下撵着的信纸,将信纸边角搓得起了毛:“妈的,晏梧青个傻帽。”
楚砚的儿子能逃得出来,其实并不叫人难以置信。
楚砚人品不佳,但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
想当初他三言两语进给大泱天子,就让天子对缙国生疑。缙信公几番解释都徒劳,堂前自尽以示忠心才保全了缙国与萧氏。当时信公长子萧衡,也就是萧洛卿的兄长,尚是年少,大权落入国相谢长荣手中,至今无法收回。
为了防着谢长荣,萧洛卿的姐姐瓛姒力排众议,将年幼的萧洛卿送至边西的军营中,遣了栾鹤跟着他,而自己则改名易装,以萧氏二公子的身份到了瀇都。明着说是入官家的书院读书,其实就是去做了质子了。
萧洛卿在边西的军营里混了十年,一直被谢长荣当作是眼中钉。为了不累及戍边的军队,十五岁时他又自己拿了主意离了边西,在淮州的繁华中寻了处栖身之所。
如今已是他身居淮州的第四个年头了。
而楚砚那老贼一向不安分,满门抄斩他自然也不可能甘心赴死,必定想着能活一个是一个,从这个最少为人知的庶子身上着手,许是最容易成事的。
这个楚兰漈,可能被楚砚寄予了极大的期望。
那更不可能叫他好过了,楚砚贪财,家中钱帛自多,而缙公府里下人的待遇纵不能说优沃,也不至于饿着谁冻着谁。凭什么楚砚害萧氏如此,他自己的儿子却锦衣玉食,家都被抄了还能过得上上清闲安稳的日子?
至于找上晏梧青,怕是就盯准了晏梧青的性子。知他必不甘心轻易放过仇人,有郢王在上头盯着,又留不下楚兰漈,那楚兰漈定会被送到别处去,日子是苦点,只要活着,翻身的机会总归有的是。
再说,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谁又知这不是那庶子自己的手笔?他身上既然流着楚砚的血,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当上一辈子琴师?
晏梧青倒好,直接把这狐狸崽子丢到璟都来,想都不想一下子他萧三公子在淮州才是地头蛇。
“行了,比他爹强多了,知道拿些闲话把信遮掩着,”栾鹤叹道,“可赵玦又是怎么知道的淮州这事?”
赵玦,即当今大泱天子的次子,二王子玦。
“里头有鬼。前些日子泱太子锦的母后薨了,天子立的新后便是如今的薛后,也就是赵玦的生母。这么一来,赵玦成了嫡出,又排行第二,太子锦却还是太子,”
萧洛卿拈了条素绢拭刀。白日里宴饮时那风流劲儿并未褪去,而是像一层流烟薄雾笼着他。他只瞧着刀,眉目间的凌厉锐气毫不掩饰,从那层薄雾中透出来:
“长定门之内,腥风要起。”
“赵玦无这心思,眼下正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
“这岂是他能躲得过的,”栾鹤抿了一口茶,“他势必是来抱你大腿。”
“他想躲,他母后也不会允许,这一回他不见得能来得了缙国。他要是真来了,薛后和太子锦的眼都得死死盯着我,”萧洛卿收了刀,“不过富贵险中求,要是赵玦赢了,于我们倒是极有利。”
“薛后势必拉拢我哥,只看谢长荣的反应了。还有,得挡着柳澈空,淮州这事不宜叫他多碰。”
淮州的消息便是柳澈空讲与他的。
梦华城柳氏乃前朝贵族,世代经商,前朝破灭后,泱王为定民心,封其于吴地。柳澈空作为世子,平日里帮着家里打点商务,奔波去来,消息自然灵通。
他从小便对政事兴致浓厚,这恐怕也是吴伯不肯放他入瀇都的书院,反叫他的幼弟代去的因由。
梦华城那一众人贪醉温柔乡,畏首畏尾,都怕他闯出祸事来。
日前柳澈空到了璟都,将淮州诡事告诉了他。当时他本想趁着宴饮找来楚兰漈奏琴,找他点麻烦,也好顺理成章到他哥哥那儿要人,谁料想这狐狸崽子将这事给听去了,害得他冒着雨好追,还险些暴露自己。
“柳世子与晏少师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你若真有什么打算,这两人都不大合适,”栾鹤咬咬唇,“世子毕竟是吴王的嫡长子,关心缙的事……目的难说,少师又是郢人。以及,边西的兵被谢长荣那么糟蹋,早成不了气候了。”
“现在合适就成。”萧洛卿冷笑,“晏梧青虽说是个纯种的混球,但其实本事不小,他看得明白我心思;世子有心,梦华城却撑不起他化龙。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成不了吴王。”
“边西与淮州,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天高庙堂远。若说好兵好马,还得是郢王手下的铁骑十二千。”
栾鹤闻他此言,神色忽然一暗,冷得怖人。
萧洛卿见状却笑,摘了扇子上的穗子朝她脸上砸:
“当初叫你走你不走,现在小小年纪,脸色阴得跟棺材板子似的。”
“走到哪儿去?”她复一笑,眼神中带了几分苍凉,像映着边西大雪中的孤峰,“生来是飘雪浮云命。”
“飘雪浮云挺好,多干净。”
萧洛卿眸子一冷,暴雨里将楚栖幽按倒在泥水中的一幕浮现眼前,恍惚间口中又尝到了血与泥的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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