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楚栖幽接了萧洛卿抛过来的匕首，在手中打了两个圈。腕上的伤尚未恢复，匕首的分量很是合适，他指腹迅速擦上刃片一侧，在刃上留了毒。
黑衣人有十七八号，也各提刀剑迎上来。
楚栖幽灵巧避过秦松凛的劈砍，手腕急转化去身侧袭来的剑锋。秦松凛的身影与两日前所见黑影逐渐重叠，楚栖幽心中疑惑顿解。如若是秦松凛跟踪他，他发现不了便也说得通了。
原来早就有人知晓他的行踪了。
几个回合下来，腕处已经开始疼痛，渐有不敌之势。
秦松凛带来的人并不全是高手，甚至可以说只有三五个称得上厉害，然而双方人数悬殊，萧洛卿刀法虽胜人一酬，耗下去也难免要吃亏。
“挑弱的下手，先让他们减员！”楚栖幽就地滚向萧洛卿的方向，起身后两人几乎并肩：
“我们赢不了。”
“撤？”
萧洛卿长刀一挥割开了一个黑衣人的喉管，又反刀刺进这人胸口。
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衣上，他面不改色想将这人甩开，忽听见楚栖幽朝他喊了一句：
“给我。”
尸体被刀尖反挑，向楚栖幽的方向抛去。萧洛卿回头的瞬间，清楚地看见楚栖幽被血溅红了半边的脸。
无论是什么处境，什么神情，那张脸都极漂亮。眉头紧锁，清澈认真的双眼还没来得及撤下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被抛起的尸体，却怎么瞧都是湿漉漉的。
……竟然有些可爱。
这绝不是个合时宜的想法，萧洛卿一走神滞了一步，叫对手直杀到面前。距离太近，他使了一步险招才弄死了那家伙。
那具尸体则被楚栖幽扯住充作了盾，一连挡下两刀，无力的四肢甩动着，像一只残破的人偶。秦松凛被他的举动慑得停顿了一瞬，楚栖幽得了破绽，侧身一闪，将匕首狠狠刺进秦松凛的左臂。
“你！”左臂传来一阵诡异的麻木，秦松凛顿时怒火中烧。他看出楚栖幽腕子力气不足，迅速劈刀连砍，楚栖幽被逼得后退，抵挡不及，被另一个杀手绊倒在地上按实。
“我本来不想杀你！”
秦松凛将匕首拔出掷于地上，流出的血已近乎黑色。很快整条左臂彻底失去知觉，皮肤上迅速生了紫红的疮疹。他气得双眼通红，飞身一刀直直劈下。楚栖幽已经无处可躲，连闭眼都已来不及。
师父闪着寒光的刀刃在他眉前三寸处被萧洛卿横刀掀飞。
那把刀锋芒一转，反刺向押着楚栖幽的杀手，杀手见势不妙，竭力一闪，躲过了萧洛卿的刀，却被楚栖幽寻得机会，掐碎了喉骨。
十七八个黑衣杀手，站着的只余六人。血疹灼痛，已经蔓延上了颈部，秦松凛知道已不能再拖，只得发令收手。
楚栖幽拾起一具尸体的佩刀，仍欲杀过去，却见秦松凛解了身上的剑袋，从里面抽出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向楚栖幽砸过来。
楚栖幽忙闪身格挡。那白东西却不是来伤他的，“咣啷”一声，清脆的声响带着细微的杂音，白东西掉在了地上。
是一把剑。
剑身通体雪白，柄上刻着锋芒毕露的两个字：“生苦”。
周鸾儿的剑。
楚栖幽狐疑地盯着几个杀手，一面单膝跪下，拾起那把剑，拔剑出鞘——
只有半截。
断处凹凸不平，剑身锈蚀坑洼，显然是被一下一下砸断的。
伪君子正凝视着他。
象征着正道的杀手也凝视着他。
手中断裂的剑来自一个邪魔。那个予他血肉、又拿他当作棋子的邪魔，却也是过去十七年间唯一给过他的爱与温暖的人。
他握着断剑，几乎感觉不到呼吸。
这柄断剑昭示着，他终此一生也洗不清亲辈淋在他身上的污血，他的出身就是他抽筋刨骨也卸不去的罪，罪不可赦，他注定是所谓的正道人士宣张正义的牺牲品，合该被讨伐打杀，被踩进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他斜过执鞘的手，另一半已经锈蚀的剑从鞘中滑落，掉在草地上。
“师父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和我回去，向江湖谢罪，解此危局，回头是岸，你尚且有活路！”
楚栖幽毫无反应。他像石头，像无风时的一片叶，眼神中的一切情绪都逐渐褪下去，终沉静如死水。
秦松凛走后许久，楚栖幽才有了动作。
他抱着头跪伏在地，从喉底发出一声崩溃的嘶叫。
*
冷淡的月光照下来，初冬的溪水比冰雪也差不了多少。
“水冷，别洗了。”萧洛卿劝道。
楚栖幽充耳不闻。生苦剑被搁置在溪边石上，他神色平静，一下一下撩起水，将素溪染作流丹。
寒气从溪水流进骨髓，皮肉筋骨无不痛得似有刀片在割，直至麻木。
“不成，不准再洗了。”萧洛卿捉着他的衣领，将浑身湿透的楚栖幽朝后拖，却不防被一把甩开。楚栖幽将白剑拾起，转身要跑。萧洛卿追了两步一把扯住他的后领，按着他一同滚倒在草地，翻身将他压住：
“你这是想干什么！再作下去信不信我把你……”
萧洛卿说到此处声便被噎在了喉咙中。
那人的双眼似涸泉，却又飘浮着一层冰冷的戾气，因为失血或是冷，面色惨白，身体也颤抖着。
“随便你。”
楚栖幽声音嘶哑，眉动了一下，神色辨不出悲喜，却有一颗泪珠无声无息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洗得很干净了，起来罢，我们回去了。”
身下的人无动于衷，只是平静地望向阴云重重的天穹。他想拉他起来，却发觉那人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力也不肯使。
“没力气了。”楚栖幽声音很轻。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视野中一处处闪出黑白交杂的星痕，胸口处闷痛愈演愈烈。
有意识的最后，他听见萧洛卿在说着什么，一字一字，却全然无法听懂。
“……这算哪门子活路。”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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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楚很清楚他母亲不是好人，也有直呼“鸾娘”的时候，他看见断剑更多的崩溃源自对他师父的ptsd。
为什么过去十七年里给过他爱与温暖的人里没有算上他师叔呢，因为他师叔给他的爱带着退缩和妥协，而周鸾儿则是坚定且强大的。
小楚一直都知道鸾娘对他的爱可能不纯粹，所以他本身缺爱又缺安全感，年纪还小，鸾娘这种关爱对他来说很受用，即使知道她还有别的目的也会依赖她，面对他师叔，他能感觉到师叔的关心与同情，但也能看得到师叔的懦弱犹豫，跟周鸾儿给他的爱有很大差距。
至于鸾娘本身的想法：她是想利用小楚，对小楚好是计划的一部分，她也一直有利用自己是唯一对他好的人这一点来控制小楚的成分。小楚出生之后，她对小楚的爱有所增加。
这份爱给小楚的崩溃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