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至时，淮州没有战火。
璟都已经回了萧洛卿手里，他成了萧缙的新王，却始终得不到大哥的消息。萧瓛的书信倒是多起来。栾鹤很是兴奋，将其中几封收藏进她自己的书房中。
淮州的诡事并没有解决。
从淮州回来以后，萧洛卿就经常梦见楚栖幽的尸体。梦里难免当真，枕上偶见泪痕，醒来之后也心悸不止，只能安慰自己，坚信自己对山崖下的情景有清晰的记忆，翻开过每一寸薄雪，最终也只寻见了一片凝固的血迹。
他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可是……那么高的悬崖，凸起的岩石硬且尖利，刺骨的雨雪接连而至，让他许久都不敢去听淮州的消息。淮州的事务悉数交给了栾鹤，他埋头于军务之中，或是亲自冲锋陷阵，用满目血红来麻痹心中隐痛。商祁知道缘由，颇多慨叹，不想碰他痛处，便只常提醒他注意休息。
鹤儿忽然就送来了淮州的消息，像春来后第一片被风吹入窗中的落花。
那片落花飘上桌案，从沾了墨的笔尖上扫过去了，染了素白的纸。
“有人于淮州大肆屠杀，已经有七八村落加上两个镇子遭了毒手。淮效西南，已然一片死寂。镇子遭戮之前，有人验尸……杀人者的武器颇为奇怪，我研究了许久才得解，那是一柄断剑。且这些人已死净的地方未生瘟疫，却传闻有鬼怪出没。目前的消息是，入了那片区域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所以那个人，应是真的还活着。”
*
夜幕笼罩下的淮郊西南，一连十余里皆是死气沉沉，没有灯火，也没有一点人音。
无人居住的房子很快失去了生气。屋主人死去才不过数月，就已经显得破败，森冷而狰狞。
血溅在墙上或是路边，颜色已经发暗。
一颗树猛地摇动起来，惊飞少的可怜的几只鹊鸟，打破了这处死寂。
树摇下好一片纷飞尘土，将那个踹树的人呛得咳嗽。
青年咳了一阵，又还了那树一腿。那双风流的眼中略微迷蒙，轻狂意气却毫不收敛。
他左右瞧上一阵，又盯上了路旁下棋的小石桌，而后随意地伏在了桌边石凳上，用胳膊垫着，合眼睡了。
三具尸体——应说是尸一样的活人，在小路的转角后，僵硬地转动着浑浊的眼球。
腐烂生疮的肢体移动起来，速度愈来愈快，带起一阵腥臭的风，乌青的嘴唇被扯成诡异的弧度，涎水长长垂下，露出口中三四排畸形的利齿。
青年呼吸均匀，依旧安稳睡着，对临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那三个尸人的手，血肉已经烂得剥落，只余筋连着骨。他们抓挠上去的瞬间，剑光一闪，尸手当即被斩下，紧接着，三颗血肉模糊的头滚落在了地上。
左手执剑。伏在凳子上的青年眸中闪过一阵隐痛。
系在右腕上的玛瑙珠子垂下来，在他眼前轻轻晃动。
楚栖幽阴着脸踹开了三具尸体，去揪还坐在地上懵懂抬头的人的衣领，一俯身便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萧洛卿，你吃饱了撑的吗！”
他早就注意到了萧洛卿的动静，只是不想再有牵扯。他知道要是再与这人接触到一起，割舍又是艰难事，前面的路太晦暗，他的生与死都轻如折草，坠崖休养的日子他已经尝过苦了，这一回不想再自寻苦吃。
可谁知道这家伙可恨至如此，夜闯禁地竟真的毫不设防。
“……耍酒疯也找个靠谱的地方。”
萧洛卿却没好似听懂的样子，有点委屈地将手抬起来给他看。手背处被抓下去一块皮肉，正流着血。
“酒呢？”
萧洛卿将手一摊。
“那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有人的地方，找个大夫。务必走得快些，不然等你找到地方，它就长好了。”
楚栖幽抱剑转身，背对着他。
“……你怎么也赶我走。”萧洛卿却是朝前走了两步，猛地从背后抱住了楚栖幽，见人不反抗，竟得寸进尺将脸埋到他颈边撒娇，用指节悄悄勾紧了那人的腰带。
“你……罢了，还有谁赶你？”
“家、妹。”萧洛卿一字一顿念出来，“先时我领的军队被围了，粮食不足，我命人把战俘杀了充粮。结果杀人做菜的那个后来疯了，鹤儿就知晓了此事，叫我滚。”
“活该。”
“我一个人杀不完么，就算杀得完，也煮不完啊。别赶我走，这些东西怪吓人的……”
“……没有客栈，淮王不嫌弃就成。”
“谁是淮王，生分、难听。”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萧洛卿却不作声。
“难得，这时候不讲话了。”楚栖幽反手在他脸侧轻拍，“好吧，我带你回去。”
*
楚栖幽身上溅了尸液，梳洗过后回来，就看见床板外端塌了一处。
“对不起。”
罪魁祸首的道歉很是干脆。
楚栖幽闭眼顺了顺气：
“……你往里挪些。”
床本来就不宽，这样一来，两人只能挤着，楚栖幽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宿春于是被楚栖幽横置于枕下，剑穗还垂在床外。
“彻夜枕戈，你这儿平时这么纷扰？”
“是你把它位置抢了。”
楚栖幽又往里侧挤了挤，却忽然发觉身侧一丝酒味也没有。
“好啊，你耍我！”
“谁告诉你我喝酒了。”
“你……”楚栖幽被噎住，几乎想捶他一拳。他没想到这人那么敢赌，更可恨的是还被赌他给中了。
他翻过身背对着萧洛卿，将被子全抢过来。
“别生气嘛，我只是想你了。这么久没见了，被子能不能分我一半，”萧洛卿还拽着被角，“真的只是想你。”
“……那见过了，为何还不走？”
“这么想你，怎么舍得一见就走。山上桃花开了，我想同你看，看过便回，决不多打扰你。”
“你……”
萧洛卿伸手揽他，楚栖幽忍不住眼底泛红，着恼翻过身，一口咬在他肩上。
细密的雨声音色凄凄，叶子集起思念的水珠，却因为越来越重而捧不住。泪一般的水珠漏下去，弄破了蜘蛛新补好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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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小楚：能不能让他赔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