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玉珍珍>第105章 95

  且不提心意相通的楼氏父子俩是如何卿卿我我做尽了寡廉鲜耻的亲密之举,身为上进自强的江湖新一代灭绝师太……新一代耀眼新星,万欣这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悲欢不相通,确实不相通。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她在脑海里魔怔般一遍遍复盘午前同戚阳天的那场比试,是哪次出剑不够利落,哪次回避的速度稍慢了半拍,戚阳天又是怎么个角度把剑递到她颈边的……嗨呀!气死了!气得万欣在床榻是反复仰卧起坐,原地哼哼哈哈地打了套醉拳!

  一身燥热压不下去,她索性掀被坐起,到院子里飒飒飒练起剑——睡觉?开什么玩笑,她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学武不是这么学的!

  月色溶溶,树影摇动,少女一举一动皆无比轻盈,若流风之回雪,可当她反手收了剑背负在身后,那向着戚阳天望来的目光,也比冰雪更寒凉三分。

  “什么毛病。”万欣冷冷道,“躲在暗处偷窥是你的癖好吗?”

  风声消匿之处,戚阳天独自立在围墙下,那凝固的姿态与古树融为一体,他正欲开口,万欣却已不耐烦地打断他:“又要搬出你那套宵禁不得持剑外出的规矩来压人?滚开点,我不是贵人,没那么好的脾气,别给脸不要脸。”

  “……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三天两头和你撞见,什么意思,你对我图谋不轨?”

  这口吻不可谓不刻薄了,而且还很幼稚,完全就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在和人拌嘴,对此戚阳天又默了片刻,方摇头道:“你是楼桦的友人,我不会对你起那方面的心思。”

  万欣怀疑地打量他。

  “我来,是有事想和你确认。”戚阳天单刀直入,“楼外月明日便启程离开天涯阁,你要和他一起走吗?”

  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惊得万欣足有几息陷入呆滞,戚阳天观察着她的表现,断然道:“看来楼外月并没有和你商量过他之后的打算……好,你休息吧。”

  “什么叫我休息吧,你说清楚,你怎么知道前辈明日就要走——他要去哪里,他不准备带上贵人吗?”

  万欣连着噼里啪啦问了好些问题,待她茫然地告一段落,戚阳天说:“你为什么这样着急?”

  “我为什么不着急,他们父子好不容易重逢,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又要分离……”

  “那说到底是他们父子自己的事,你只是楼外月的徒弟,对那两个人来说,你只是个外人。”

  被毫无防备说中了心事,万欣耳后腾的飞起红晕,她立时恶狠狠地瞪向戚阳天,道:“对,我只是个外人,那我跟你又有何干系,要你在这里说这些教训的话!”

  可戚阳天却摇头道:“我不是教训你,只是作为过来人提醒你,不要和那对父子走得太近,不会有好下场的。”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楼前辈,同样是天涯阁阁主,你比起楼外月根本就一无是处!”

  “我从不嫉妒楼外月。”

  “也是,米粒之光怎敢与日争辉,在他面前,你连嫉妒的勇气都不会有吧!”

  少女下巴扬得高高的,活脱脱一只翘尾巴的小麻雀,明明说的是楼外月的事,万欣也跟着与有荣焉,这种单纯又缺心眼的神情落在行事深沉稳重的天涯阁阁主眸底,就好似一颗穿透云层的流星,从天际扑通掉进了漆黑的深潭。

  但那光只短暂闪烁了一瞬,戚阳天又侧过脸,在照不到月亮的角落压抑地咳了几声。

  万欣不曾注意戚阳天身体的异状,继续虚情假意地嘚啵道:“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事实,把天涯阁还给他父子俩,你这叫鸠占鹊巢你懂吗,你——”

  “楼外月和楼桦,无论外貌还是实力,都与红尘中人迥异,明月与美玉只为彼此而存在,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应该与他们靠得太近,否则只会让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戚阳天平静地说,“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他们父子太特殊了,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和他们在一起呆太久,万姑娘,你会丧失最基本的生存能力。”

  措辞条理清晰,给可怜的没读过书的万欣说得更傻了。

  戚阳天本想再多说两句,但话锋一转,他问道:“白天,我伤到你了吗?”

  这是挑衅。

  这是找茬儿。

  毋庸置疑,这是胜家居高临下对败者的怜悯。

  可恶!没想到如今的天涯阁阁主是这么没气量的小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难道他以为万欣会永远让他骑在头上吗?!

  见万欣攥着拳头半晌不回话,气得随时会爆炸的样子,戚阳天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瓷瓶,递了过去。

  万欣没接,慎重发问:“这是什么?”

  “疗伤的,现在可以不吃,若往后你行走江湖不慎受了重伤,只要及时服下一粒,可续上你一口活气,最坏的情况下也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什么灵丹妙药有这功效,我才不信……等等!你把话说远了,楼前辈明日真的要走吗,他到底要去哪里?”

  即便戚阳天不回答,万欣也很清楚答案。

  她神色瞬息间变换几个来回,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少女咬了咬唇,低声道:“他是要去……给贵人报仇吗?”

  戚阳天:“你在担心什么,楼外月不会输,就是满江湖的高手围攻他一人,楼外月也不可能会输。”

  “你不知道!前辈他现在还不清楚贵人他这些年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他知道的只是一些皮毛!只是一些皮毛,前辈就已经快要走火入魔,到时候见了那些腌臜货色,前辈他、他肯定会……”

  后面的话万欣说不出口,戚阳天帮她接上:“楼外月会疯的,若他彻底清楚楼桦这些年遭遇的种种,楼外月必疯无疑。”

  寒意侵体无孔不入,万欣仓皇地仰起头,下一刻,她的心脏便被狠狠一股巨力狠狠攥紧了。

  只见戚阳天竟然在笑,弯着缺乏血色的嘴唇,不出声地,在沉沉夜幕下浅淡而温和地笑。

  他如同在说一桩十分美好,能叫他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期愿,字句轻而细:“那样不是很好吗,就让楼外月杀了所有当年参与过围攻天涯阁事件的人,再让楼外月因失心疯自绝于人世,如此恩怨了结,一切都能从头开始。”

  “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会助楼外月一臂之力,仇恨只会积累,不会消失,只要楼外月能杀了薛重涛,杀了沈晚,杀了每一个曾凌辱轻贱过我们的人……只要能让逝者安息,我会倾尽毕生心血,让楼外月得偿所愿。”

  “……还有楼桦。”

  戚阳天蓦然噤声,不知不觉间他额角青筋迸出,气息急促似阵前重鼓齐鸣,他长长做了一次深呼吸,便略带强硬地把瓷瓶塞进了万欣手心。

  “我欠楼桦的人情无法还清,但能还多少是多少,拿着吧,你不会离开楼桦,不会让他再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是吗?”

  他声音又变得四平八稳,慢吞吞拖着调子,万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对危机敏锐的感知力令她几乎控制不住要拔腿从这个男人身前逃开,身体都微微转向了,但戚阳天很快再次笑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道:“我和楼桦认识的人大多数都死了,如果不想让楼桦伤心,就保护好自己,看得出来,你对楼桦很重要……可能在他心里,你安危的要紧程度,更在楼外月之上。”

  “不可能,我有自知之明,贵人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楼前辈,我才不会为这个去争风吃醋!”

  戚阳天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多说,转身从围墙边走开了。

  他走得干脆,反倒叫万欣攒了一肚子没问完的问题,万欣惦记着楼外月要走的事,很想现在跑到他父子俩房外听墙角一探内情,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来日不好面对贵人,她纠结得团团转,最后,万欣一手拿着戚阳天给的药,一手提剑,她也长长叹了口气。

  万般无奈,皆源于无能。

  若万欣与楼外月一般自由而强大,那她也就不必在此地为无法左右的命运而伤神了。

  结果万欣还是翌日一早就溜到玉珍珍房外窗座下,探头探脑往里偷看了,没等她看出个究竟,万欣就当场被楼外月提着后衣领拎起来,在半空中随随便便掂了掂。

  “不去扎马步,来吵你贵人清净,昨日受到的教训还不够?”

  万欣忙道:“我一会儿就去,前辈,你、你……”

  她想问楼外月是不是真要走,可对着楼外月这身整齐的,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装束,她又自觉这问话是多余。

  楼外月把她放下,顺着窗框缝隙朝屋里送去深深一眼,他含着惯常的笑,分明目光触不可及,也依然长久凝视着那重叠垂落的纱帐。像是怕吵醒了那还在睡觉的青年,楼外月仅以气声道:“早上起来烧差不多退了,接下来就是安心疗养,欣儿,我不在的日子,帮我照顾好玉珍珍。”

  天下第一美人颊边的乌发柔柔勾在下颔,楼外月这张脸实在生得不合常理,只是站在屋檐下微笑,平平无奇的清晨都仿佛因他而熠熠生辉,涂抹上了奇异的色彩。

  黑衣银剑,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的美人低调出行,只有一个目的。

  万欣也想不到,楼外月怎么这样啊!

  才同贵人和好,这只过了一个晚上吧,当爹的怎么又要跑啊!

  楼外月是属泥鳅的吗,这么滑不溜秋!

  万欣正要激情开喷,楼外月便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金色的光影缀在他狭长的眼尾,带着钩子般蛊惑人心,美色险恶且藏有剧毒,可楼外月只是对万欣微微一笑,解释道:“趁着玉珍珍还在睡觉,我先去把该做的事了结,往后天高海阔,他便不会再有烦忧了。”

  “前辈,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贵人并不希望——”

  “嘘,小点声,昨夜折腾久了,玉珍珍没睡好呢。”

  一句充满暧昧的折腾,彻底打乱了万欣本就算不得清明的思绪,她阿巴阿巴不出个究竟,恰在此时,楼外月又侧首,千万次地望向玉珍珍的所在地。

  万里晴空,血光隐约。

  尽管楼外月和戚阳天在身份上不是一个量级,可必须承认,他二者都是过去的万欣敬而远之,避而不及的大人物,一样的神通广大手腕通天……也一样的可怕。

  他们都是会给人世降下灾难的恶神。

  诡异,粘稠,恶神的爱意,凡人难以消受。

  楼外月对万欣的瑟缩一无所觉,或者说他就算察觉了也不会当回事,他专注地倾听着玉珍珍那清浅的呼吸声,显然霸主还记得万欣说过,贵人讨厌血腥味,楼外月要是不管不顾当着玉珍珍大开杀戒,肯定会被对方讨厌的。

  所以楼外月心底的杀意即便沸腾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昨夜在玉珍珍身边,楼外月依然是保持了温柔的面孔,他哄玉珍珍,细心照顾玉珍珍,直至日出东方,玉珍珍病情有所好转,楼外月才轻手轻脚下床,提着剑走到屋外。

  那片逐渐聚集的乌云下,楼外月眼眸红艳几可滴血,周身气氛风雨欲来,可男人仍是口吻轻松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让玉珍珍稍微再等我几日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