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墙根
楚祯这几日突然发觉，一到晚上就寝时分，窗外就好像有人似的。恍惚有个人影定定地杵在窗户旁，直到他和林青元不说话了，才缓缓离去。
将这件事和林青元说了后，他倒不意外，和楚祯耳语道：“那不是别人，是夫人派来监视咱俩的沈妈妈。”
楚祯：“我说怎么忽然派了个人过来，虽然不碍事，只不过每天站在窗户外边怪吓人的。这回咱们俩说话可得注意着点，别叫她听去了什么。”
林青元则一脸无所谓：“怕她做什么，她爱听就听去。咱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楚祯：“收敛着点吧。想想你说的那些话，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林青元哼哼一声表示不服：“我们夫妻之间说什么话不是应该的，是听墙角的人不要脸才对。”
楚祯：“那可是你娘派来的人，你就这么说她？”
林青元长叹一口气：“不怪我说她，我娘她这次做得也太过了些。怎么叫我心里没有怨气。”
说罢，撇了撇嘴。
楚祯伸出手指点在他的脑门上说道：“谁叫你每天缠人鬼似的，怨不得夫人防着你呢。”
林青元只是在一旁笑，不置可否。
＊
入夜，楚祯回房间到林青元身边睡下。沈妈妈便拄着拐杖偷偷来到窗户旁偷听。
这个差事是那些小丫头子和媳妇们都做不得，只有她上了年纪脸皮儿厚，豁得出来脸做这种事儿。
她心中也怪好奇的。他们家二少爷如今能说话了，但是身子还瘫着。二少爷长得一个十足的风流样子，房里的小相公更是神仙下凡一般的样貌。这两个这样人物凑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事呢？
夫人也真是的，两个年轻人干柴烈火一般，要亲热就亲热嘛。何苦防贼一样防着呢？
还得劳烦她这一把老骨头来听墙根。
虽说这堰州城四季如春，但是夜深时的冷风还是冻人的。沈妈妈裹了裹身上的厚衣服，悄悄立在窗户旁听着。
只听见这两人掌着灯说着悄悄话。
先开口的是二少爷，他说道：“我娘将道士说的话太当真了些。你我二人偷偷试一次也是无妨的。”
楚祯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怎么会无妨，我腕上这一枚守宫砂，夫人和袁五爷都知道。和你试过一次他们怎么会不发现？”
沈妈妈暗暗在心里道：“这又是缠着媳妇要同房呢。年轻的爷们如狼似虎的，放在眼前现成的人怎么会不动心思？可见就连二少爷这样的精明人也不能免俗。”
林青元：“原来你怕这个，这守宫砂掉了，再找个颜色差不多的画上去不就好了。”
楚祯：“这算什么，能瞒得了一天，也瞒不了半个月。少爷，横竖不过一百天，忍一忍就过去了。”
楚祯见林青元不说话了，继续道：“你多忍耐一些，病就早好一些。但时候我们再.......”
林青元似乎有些失望和不耐烦：“好吧，好吧，听你的。左右我不过是个瘫巴，也不怪你嫌弃。”
楚祯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奈：“又开始说这种话了不是，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要是有这个心，就天打五雷轰，死不足惜。”
林青元紧忙回道：“我不要你发这种毒誓。好没意思。”
沈妈妈心想：“哎呦，这是心疼媳妇了。不愿意他发毒誓。”
楚祯：“那你想要我怎么证明自己？”
林青元嘴巴里嘟嘟囔囔地说，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我也不要你证明什么了，快点躺下睡觉吧。”
“好。”楚祯应道：“我把灯吹就上来陪你。”
沈妈妈在外面听见趿拉着的鞋走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脚步声走到离她不远处的烛台，来人“呼”得一声吹灭了照亮的火光。
屋里的光一下子就沉了。
然后趿拉绣花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渐渐远离，不一会儿床板不轻不重地嘎吱响了两声。
屋里的两人算是躺好了。
沈妈妈正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刚要离开时，又听见林青元说话道：“你睡觉还穿这么多做什么？”
楚祯说道：“这哪里多，不过一条裤子，一个肚兜而已。”
沈妈妈心里又想道：“一个大小伙子，穿着肚兜为了什么？”
林青元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都脱了吧。”
楚祯：“做什么？我还是穿着好了，这样万一你起夜，我也不用再麻麻烦烦地穿衣服。”
林青元：“有什么麻烦的。你脱了睡吧。隔着一层衣服睡起觉来也不舒服。”
楚祯轻轻笑道：“你别又打什么歪心思。”
林青元：“怎么会呢？我只是想着咱俩贴着皮肉睡，这样亲香暖和。”
一番话说得窗外的沈妈妈捂着嘴笑：“这二少爷平时看起来是个正正经经、目下无尘的人物，怎么在媳妇面前是这么个痴缠样子。哎呦，可真是笑坏人了。”
楚祯明白林青元吃不着肉心里不舒服，想着让他喝口汤也不是不可以，于是说道：“好吧。那我就脱了睡。”
说罢，屋子里传来几乎微不可听的窸窸窣窣声。
看见楚祯顺从着自己的意愿将衣服全都脱了，林青元这才心满意足，带着笑意说道：“我有些冷，你靠近点。”
“嗯，好。”楚祯乖乖回应。
不一会儿，响起了楚祯小小声的惊呼：“骗子，你身上这么烫还说冷。”
林青元：“谁叫你离我那么远。再靠我近点。你离我远，风就从被口灌进来，我就发冷。”
楚祯：“再靠近咱俩就团成一团了。”
林青元：“团成一团才好呢。我闻着你的味道，睡得也香甜。”
“又在说这种话了。”楚祯边说，边在林青元身上轻轻拍了一下。
之后，两人便再也无话。
沈妈妈听见两人睡沉了。于是缓缓地拄着拐杖离开了。留下楚祯和林青元两人继续相贴着睡着。
＊
元宵节当天，沈妈妈便告病回家了。说自己被冷风吹了，得了风寒，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需要回家休养几天。
听见这个消息，楚祯和林青元两人相视一笑。
她上了年纪又半夜站在风里，怎么有个不生病的道理。
于是楚祯派人给沈妈妈送了些治疗风寒的药。林青元见了说道：“这事用不着你破费，夫人她也不能放任沈妈妈不管呢。”
楚祯则说道：“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难为她老人家如此兢兢业业，每天都守到咱们睡去再离开，。”
林青元哈哈一笑：“真不知道你是好心，还是故意取笑她。”
楚祯眼睛亮晶晶地眨：“我这么个良善人，当然是好心了。”
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床边递给林青元一个剥好的荔枝。
这一次林青元没用嘴去接，反倒用手轻轻接住了剥了一半壳的颤巍巍的果肉。
楚祯见了眼前一亮，紧紧地握住林青元能活动的那一只手说道：“我的天爷，这只手居然能动了！”
林青元：“我今早上一醒来就发现了。”
楚祯握着林青元好了的手轻轻按摩着他手上的皮肉，嗔道：“那你不早和我说。”
林青元：“我这不就告诉你了嘛。”
说罢，拿手在楚祯的鼻子上点了一点。只是动作钝钝的。
楚祯轻轻推开他道：“手刚能动就不老实。”
林青元：“怎么，就许你没事刮我鼻子，掐我脸蛋，就不许我点点你的鼻子。”
楚祯：“我算是看明白你了，你身体每好一点，就要翻一点旧账。”
林青元笑着说：“我这不是翻旧账，而是蓄谋已久。我不仅要点你的鼻子，还要摸你的脸蛋儿。”
说罢，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攀上了楚祯的脸，轻轻捏了捏他脸颊软软的肉。
“以后要多吃点，这张小脸儿上没有几捏捏肉。”林青元一边揉得不亦乐乎，一边关切地说道。
“多谢少爷关心，我瘦还不是因为营养都喂给了某个人。等到再不用喂药了，我自然就胖起来了。”楚祯被林青元捏得口齿不清，费劲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青元：“这么说来，是我的错？”
楚祯将脸儿从林青元嘴巴里挣脱出来，脸蛋上被摩挲得红红的说道：“是的，都是你的错。”
林青元：“那等我好了，我也去袁五爷那里求一副药，让你每天也吃我的奶，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如何。”
闻听此话，楚祯将一双猫儿眼睁得老大，半怒半笑说道：“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药可是瞎吃的？你可知道吃了身上有多难受？我一个人不男不女就算了，捎带上你算个什么事？”
林青元见楚祯真的有些动了气，紧忙认错：“我不过说句玩笑话，哪里值得你如此当真。我知道你吃了药身上难受，因为心疼你才说了这话。既然不愿意听，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忘了这件事吧。”
楚祯自觉反应有大了点，站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半晌后才主动开口说道：“我听说咱们家每年元宵节都会在院子里放花灯。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今天想去凑个热闹。晚上还是要辛苦你一个人守家。”
林青元语气中大有不舍之意：“你又要放我一个人在屋里自己去玩？”
楚祯：“你如果不愿意，我便留下来陪你。”
林青元：“算了，家里放的荷花灯可好看了，你去看看也好。整天在家里也怪无趣的。”
楚祯：“我也替你放一盏，替你去去今年的灾。”
林青元神情暗了暗：“我从前也是每年都放的，也没见去了什么灾。”
楚祯走过去坐在林青元身旁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世无常，哪是一盏灯能左右的呢。不过是过节的时候图一个好彩头，开心开心。”
林青元：“世间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盼着去灾辟邪，健康发财，老天爷去听得耳朵都茧子了。如何咱们放了个灯，就能消灾解难呢？”
楚祯：“人说，心诚则灵。老天爷神通广大，一定能听见最真心的声音。”
林青元见他目光炯炯，不好扫他的兴，只好让他去了。
＊
是夜林府人丁凑集，热闹非常。庭院之间架起几座灯架，挂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灯，小孩子手里拿着各种形状的灯笼四处嬉闹玩耍。
这一个手里拿着金鱼灯，那一个手里拿着判官灯。
正是银蛾争辉、鱼龙斗彩，说不尽的快活富贵景象。
楚祯蹲在水边认认真真放两个芙蓉灯，见两个灯儿紧贴着随流水飘远，闭着眼睛开始虔诚地许愿。
眼睛还犹闭着，就听见燕嫂在林夫人身边说道：“这可真是一件喜事连着一件喜事，二少爷如今见好了，老爷和大少爷路上也平安了，不出几日就回来。”
夫人在一旁点点头道：“阿弥陀佛，也不枉我这些日子每天吃斋念佛。他们平安，我就一切都好。”
燕嫂：“您最近身子不舒服，这下可以放宽心了。医生开的药也要按时吃，身体才能好得更快些。”
夫人：“这些我都知道，你犯不上每日在耳旁唠叨我。”
楚祯在一旁听着心里暗道：“少爷常常嫌自己的母亲唠叨，没想到夫人也有嫌别人唠叨的时候。”
转念又想到了刚刚提及的老爷和大少爷。心里不知这两人是什么脾气秉性。
想到自己这个男媳妇还没见过公公，楚祯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回到卧室时，林青元正闭着眼睛休息。楚祯走过去，将他冰凉的手插进了林青元的领口。冰得林青元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林青元左侧的手仍旧不能动，只伸出刚刚能够活动的那只手来捉楚祯。楚祯也不躲避，被林青元捉了个正着。
林青元：“怎么手这么凉，快放进被子里捂一捂。”
楚祯：“不碍事的，不过沾了点水，又吹了风。”
林青元：“家里的灯可好看？”
楚祯：“好看着呢，比过年的时候还明亮热闹。不过....”
林青元撇过头看着他，问道：“不过什么？”
楚祯：“不过要是咱们俩一起去赏灯就更好了。”
林青元：“你放心，咱们俩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今年虽然陪不了你，还有往后许许多个年呢。”
楚祯：“果真这样，就在好不过了。”
林青元：“不这样，还会怎么样呢？你如今嫁给了我，我们自然长长久久地做夫妻。难不成，你要回到你们的船上去？”
楚祯连忙否认道：“怎么会呢？从那个地方脱了身，谁又会愿意回去？只是我今天听到消息，说是老爷和大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听说老爷是个正经严苛的人。我是个男人，出身又不好，难保能入他老人家的眼。”
林青元轻轻舒了一口气：“原来你是为老爷的事情担心。”
楚祯点点头。
林青元伸出受将楚祯细软的手包在手掌里，说道：“我爹虽然古板，但是也通情理，只要我咬紧牙关不撒口，他便不会对你怎么样。况且我和夫人是一气的，我爹向来敬重我娘，不会对她拿定主意的事情有二话。你且放宽心。”
林青元这一番话暂且解了楚祯心里所担心的，他靠过去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又没有娘家，也没个亲爹亲娘帮扶，在这里，能依靠的就只有夫人和你了。”
他含着哭音儿说道，一双眼睛包着泪珠。平常娇嗔的眼睛如今悲悲切切地含着泪珠，林青元看了只觉得可怜无比。于是揽过来楚祯的脸，在他的腮上亲了两口。
林青元：“你只管做你的奶奶，别的事情都不用你管。”
楚祯眼里的泪珠要滴未滴，亮晶晶地蓄在眼眶中，瘪瘪嘴道：“真的？”
林青元被面前楚楚可怜的模样迷得七荤八素：“真的，一切有我扛着呢。”
楚祯：“那好吧，我就暂且信你。”
林青元：“你可以一直信我。我的命都是你一口一口喂出来的，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我。我绝不会辜负你。”
说罢，林青元将半个身子凑过去，用重量将楚祯压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