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进来就被金主骂得一头雾水,顾诀还是方方正正地拱手行了个礼,“晚辈顾诀,见过周阁主。”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周佩棠眼睛一亮,起身走近,摇着扇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顾诀一番,转头问傅珩,“你儿子?”
顾诀和傅珩的脸色同时变了。
“我哪来那么大一儿子?你生的?”
“去你的,”周佩棠白他一眼,又绕着顾诀看,“啧啧啧,好生俊俏的哥儿,要不要来我……”
周佩棠话余一半,傅珩耳疾手快地抄起块糕点堵住他的虎狼之词。周佩棠差点噎得背过气去,门口的伙计连忙上来一边给自家阁主顺气,一边递上杯茶水。
“咳……好你个傅逐知,”周佩棠气不打一处来,“林江渠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暗卫营来了一批新人,他忙得团团转。少废话,上菜了啊,人孩子正长身体呢,不能饿。”傅珩把顾诀拉到身边坐下,“先吃饭,吃完饭咱们下去逛夜市。”
顾诀捧着茶杯点点头。
“王爷,你不是几个月前就该回京了嘛?我都以为你英灵长留西北,准备去吊唁了。”周佩棠提起玉壶倒酒,朝傅珩递过去一杯。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傅珩踹他一脚,端起酒浅酌一口,“我被发配去西南剿匪了,回来的路上稍微有点耽搁。”
“皇上真是圣明,干脆整个边境你都去溜一圈好了。反正这年也过了饭也吃了,也算手足情深仁至义尽。”
傅珩听出来他是在为自己不平,轻轻笑了一下,侧脸背着烛光显得有些晦暗。“这几年西北不安分,西南也有些乱,没办法。”怨不得傅霄如此安排,整个朝廷都绷得紧。奔波劳碌的不止他一个,林江渠也整天跟着他两头跑。
顾诀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水痕一样转瞬即逝。
周佩棠摇摇头:“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看大齐是安宁不了几天了。”
气氛显得有些凝重,似乎真的有事要发生,山雨欲来风满楼。
傅珩把果糕盘放到顾诀面前,又自斟一杯,笑着说:“我不是答应过你么?真到那时候,我就算死也一定保住林江渠,不过完不完整就未可知了。”
“不是我说,誉王爷的话向来狗屁不如。”周阁主说。
“你!”
难得见傅珩吃瘪,顾诀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笑,好笑吗?”傅珩拍了他的脑袋,“小没良心的。”
“话说回来,这小孩是哪来的?”周佩棠拄着下巴问。
“土匪窝里捞出来的狼崽子。”傅珩懒洋洋地回答,“牙口好生锋利。”
顾诀:“……”
又随便聊了几句,热菜就上桌了,菜式都相当精美,引人食指大动。傅珩很快就把他的碗堆满了。
“王爷,我自己来。”
“我伺候你你还不乐意啊?”
“王爷,您也忒多手多脚了,你知道人家爱吃啥吗就一股脑夹菜?”周阁主嫌弃道。
傅珩意识到是这么个理,讪讪地收回了筷子。
吃着吃着,顾诀忽然注意到旁边两人都没怎么动筷,一直在喝酒,不时捡些清淡小菜吃,小孩不禁滴溜溜抬起眼皮,“你们……不饿吗?”
“没事没事,我早吃过了,”周佩棠笑着摆摆手,“这可是砚钦楼首席大厨做的,快多吃些。”
傅珩就比较直接,“吃你的,管我呢。”
顾诀从善如流地埋头吃饭。
吃饱喝足,顾诀连脸色都变得红润了些。傅珩起身松松筋骨,“走,下头正热闹呢。”
一行人出了砚钦楼,来到熙攘的街市上,三个玉树临风气宇不凡的公子哥儿往人潮里一搁,很快成了一道回头率百分百的风景线。路过的姑娘家都用手帕捂了脸。
傅珩相当受用,眼波一波接一波地往外送。周佩棠看不惯,反手给了他一把头。
街上确是繁华,卖艺的摆摊的一样不少,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地逛过去,傅珩兴致最高,哼着小曲四处寻看,见什么都要上去拨弄拨弄,活像个童年没过好的小孩。跑去玩了几场套圈,差点把人家摊主急哭,眼看着就要跪下了。
傅珩大笑,把套来的东西全部还回去,只留了一个木质的小挂件塞给顾诀。
“喏。”
“这什么?”顾诀看着手里怪模怪样的小东西。
“不知道,挺可爱的,你收着。”
周阁主见状也上来争风吃醋,“我的呢?”
“自个儿套去。”
阁主愤愤地骂了句白眼狼。
走着走着,傅珩忽然站定了。顾诀转头一看,是个生意不错的小吃摊。
眼尖的小二已经迎过来了,“几位客官吃点啥?”
顾诀早就饱得不能再饱了,倒是傅珩没怎么吃,便乐呵呵地上前点了一碗甜水汤圆,一份红糖糍粑,一碟卤味,三份桂花糖水。钱自然是周阁主付的。刚吃完,没走两步,看见人家卖糖葫芦的,誉王又凑上去了,满载而归,还硬塞了一根在顾诀手里。说小孩就应该喜欢这些。
顾诀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推脱。好脾气地帮王爷抱了一大堆零嘴。他渐渐发现傅珩似乎格外爱吃甜食,怪不得刚才一桌子的川菜他动都没怎么动。
趁着傅珩跑去买糖渍梅子,顾诀悄悄问了周佩棠,“周大哥,你楼里的菜都是辣的吗?”
周佩棠摇着扇子笑,说:“是王爷今早特地差人过来吩咐的,怕你吃不惯这边的菜。但他自己吃辣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哈哈哈哈。”
此时傅珩已经抱着纸袋朝这方走回来,忽然天空中一声炸响,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一大片颜色绚丽的烟花在夜幕中铺陈开来,流光溢彩,如同河汉倾泄九天,炫得人眼花缭乱。
顾诀没有见过烟火,眼里闪出雀跃,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竟难得地笑了。那笑便落到了傅珩眼睛里。
旁边正好有个卖烟花棒的铺子,傅珩走过去,买了一把回来。
“顾诀。”
顾诀应声转头,一支点燃的烟花棒凑到他眼前,像一束闪烁的星星。
“新年快乐。”
人潮嘈杂如川流不息,可是傅珩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近在耳畔,顾诀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傅珩把烟花棒塞到顾诀手里,他的的银色面具被焰火照亮,在光彩簇拥下显得温和而鲜明,如同结了一层初冬的薄霜。
顾诀眼底波光粼粼地映着他的身影,指尖一抹余温转瞬即逝,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虚浮,像一场太过明朗的梦境。即便坠落,也能定定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嘁,低幼,小姑娘的玩物……”旁边受到冷落的周阁主抱着手,费劲地咬下一个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