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未完无续>第25章 刑狱

  几天后,白羽尘真的来看他了。

  白羽尘过来时,魏九安正蜷缩在角落,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一直在发愣。

  狱卒见魏九安一点反应都没有,以为是他不敬,骂道:“魏九安,你装什么清高?还当你是摄政王?做梦去吧,落水的凤凰不如鸡!都到了这般田地,还摆什么架子。”

  魏九安一向把面子看得很重,此时却没有说话,只是嘴唇动了动,便任由他折辱笑话。

  白羽尘放柔了声线,温和地道:“子矜,是我,白羽尘。”

  魏九安回过头,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虽然说分开的日子不多吧,但是对于白羽尘来说,哪怕是半天也是一种煎熬,何况是好几个日夜。

  魏九安愣了片刻,随后笑了。

  他身上的囚服并不是很干净,有的地方还沾上了污垢,发髻有些散了,他这么一回头,几缕碎发被风吹到他脸上,反而有种破碎感。

  穿的再不体面,人还是好看的。

  看见白羽尘,魏九安眨眨眼睛,白羽尘让狱卒开了门,他自己走进来。

  魏九安伸出手想拉他,身上的铁链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没碰到白羽尘的手,魏九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跪着磕头行了大礼,道:“罪臣魏九安,叩见皇上。”

  白羽尘眼里满是心疼,搀住他的手臂,道:“你我二人还论什么君臣?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身上怎么这么凉?来,我抱着。”

  魏九安被他抱进怀里,刑狱阴冷,他好几天都没感到暖和了。他紧紧抓住白羽尘的衣襟,吸了吸鼻子。

  魏九安缩了缩,道:“……羽尘,能不能……先把木枷取下来?疼。”

  白羽尘早就注意到了,便立即道:“好,先摘了它。”

  狱卒上前,给他取了。

  白羽尘低头看他的手腕,已经被木枷磨得红肿。

  白羽尘给他轻轻揉着,感受到了凸出的骨头,蹙眉道:“又瘦了,是不是过得不好?”

  魏九安没有回答,突然想哭了,把头埋进他怀里,就像之前一样。

  白羽尘藏住泪花,他是魏九安的依靠,他要是哭了,魏九安会更难受。

  魏九安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什么都不说了,一直抱着他哭。

  白羽尘掩饰着哽咽,道:“我准许所有犯人的家人探望,你心里别过意不去。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在心里藏着该不高兴了。”

  这话刚说完,魏九安突然觉得喉头一腥,一口血涌上来,他只能是用手去擦,但是也擦不干净。

  白羽尘吓了一跳,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道:“这是怎么了?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魏九安只道:“风寒而已。”

  白羽尘蹙眉问道:“不可能,风寒怎么会这么严重?”

  魏九安不说话,哭得更凶了。

  白羽尘从怀里拿出几颗糖,索性也不提这个话题了,道:“这是阿溟让我给你的,听说你蒙冤,这孩子可恨死我了,他说你爱吃甜的,让我看你的时候拿给你。”

  见魏九安还是哭个不停,白羽尘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一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魏九安开口,嗓音却有些沙哑了:“羽尘,朝廷最近怎么样?”

  白羽尘道:“说这些干什么?你嗓子怎么哑了?是不是上火?”

  魏九安咳嗽两声,道:“没事,咳咳,真的没事。”

  白羽尘抱着他,道:“你别这样,真的别这样,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心里也难受。”说完,给他剥了一颗糖,喂到他嘴边。

  白羽尘道:“朝廷很好,百姓也很好,都念着你的功德呢,最近听说你下狱,好多人都过来找我。说我冤了你,我都知道,可是我救不了你啊。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无辜的,但是没关系,只要在百姓眼里你是蒙冤,那就没事了,回头我接你走,好不好?”

  魏九安抱得紧了些,糖在他嘴里化开,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点,道:“我没事,变法怎么样?”

  白羽尘闭着眼,道:“都很好,你别管别的了,先顾你自己吧,你这嗓子到底怎么回事?疼不疼?要不要吃点药?”

  魏九安推开他,捂着嘴咳了会儿,道:“不必了,我真的没事。”

  白羽尘道:“那你嗓子到底怎么回事?”

  魏九安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余光一瞥,看见了白羽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陆明泽。

  陆明泽发现他看着自己,立刻道:“九安……”一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魏九安确实也想陆明泽,心急之下站起身,刚站稳,又双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白羽尘刚看着他站起来,一时没扶住他。

  陆明泽先反应过来,道:“这是怎么了?”

  白羽尘扶他坐下,道:“是不是腿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说着,白羽尘掀起魏九安的下袍衣摆,看见他右腿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魏九安看见他脸色微变,立刻盖住了伤口,心虚道:“别看。”

  陆明泽道:“怎么弄的?”

  魏九安咬着嘴唇,不说话。

  白羽尘深吸一口气,道:“是不是宋楠他们动私刑了?”

  魏九安不回答,白羽尘也就猜出了大概,也不顾形象,从自己衣袖上撕下一条,简单地给他的腿包扎了一下。

  陆明泽认真地道:“会不会断啊?”

  白羽尘道:“你盼点好吧。”

  魏九安也笑道:“没事,你俩就是小题大做了。”

  白羽尘刚给他扎好,抬起头道:“说什么呢,是要真的断了才有事吗?”

  魏九安又蔫了。

  白羽尘看着他的眼睛,道:“现在腿还能动吗?”

  魏九安试了试,疼得蹙眉,道:“不行,疼。”

  白羽尘对安烬道:“待会儿送点药来,外敷的,还有纱布。”

  陆明泽也蹲下,抱住魏九安,心里不是滋味,道:“九安,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能……”

  魏九安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就是小病,你别在意。”

  他倒是分毫没提伤口。

  陆明泽放开他之后,三人互相看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陆明泽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九安,你们两个好好聊会儿。”

  陆明泽出去后,白羽尘又抱住他,吸了吸鼻子。

  魏九安笑道:“又抱啊,不嫌腻歪。”

  白羽尘道:“不,媳妇……”

  魏九安道:“又这么叫我。对了,我还跟安公公说过不让你过来,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

  白羽尘抱着他,道:“我想你了,怕你受委屈,就过来了。”

  魏九安道:“宋大人现在正恨我,你还过来,这不是明摆着跟他作对,日后他若记恨,肯定连你一块儿恨。”

  白羽尘道:“一个大臣,记恨就记恨了,我才不管。我想你,晚上睡都不安稳。”

  魏九安只好让他抱着,不再说话,有些困了。

  最近就是这样,待一会就觉得累,就想睡觉了。然而宋楠却不肯让他过得那么舒坦,几次三番地给他上刑,时间长了,魏九安也就习惯了,宋楠是不会放了他的。

  白羽尘看出他的困意,道:“要不要睡会儿?枕我肩上。”

  魏九安把脸埋进白羽尘肩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现在在牢里,不用分心朝政。白羽尘在这儿,宋楠也不敢折腾他,他安稳地睡了两个时辰。

  再醒来时,白羽尘已经走了。魏九安低头看了看,手心里有三颗糖,想必是白羽尘留下的。

  三个月后,过年了。

  宫里还是摆了宴席,白羽尘却没有心思庆祝了。

  宁太妃见他脸色不好,故意道:“皇帝,这大过年的,心情不好啊?”

  宋翊璇立刻拔高音量,道:“宁太妃您不知道,皇上那位男宠入狱了,说是结党营私,真是下作。”

  宁太妃也笑了,道:“皇帝,如今审的怎么样了啊?要是他死活不认,可以带上来,咱们一块儿审,如何?”

  白羽尘心中愤怒。魏九安那么好面子的人,要是真带过来,这么多人一起审他,那还让不让他活了。再说,好歹也曾经是朝廷命官,被一个商贾之女这么羞辱,白羽尘自己都不乐意了。

  白羽尘捏着杯子,道:“不劳母亲费心,儿臣也没让宋楠动刑,严刑逼供有什么意思。”

  宋翊璇不知死活地道:“一个罪臣罢了,打就打了,打死都不为过,皇上您这么看重他,到头来一片真心被辜负,这种人就是罪该万死。”

  秋月心道:“你是真藏不住事儿啊……”

  白羽尘喝了一口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只是疑罪未明,要是杀了,这叫滥杀无辜。”

  宋翊璇道:“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全看您心情。”

  此时白羽昼身边的陆明泽已经攥紧了拳头,按耐不住地想揍宋翊璇一顿。

  白羽尘没有理会,道:“对了,母亲,宋姑娘年后也该回府了吧?”

  宁太妃道:“怎么提起这事儿了。”

  白羽尘道:“一个平民女子,又没功绩,宫里可不养闲人,万一回头出什么岔子,找谁说理去?”

  宋翊璇看向宁太妃。

  宁太妃道:“那你给她一个名位,不就不是闲人了。”

  宜太妃不由得觉得好笑,道:“一个商贾之女,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天天与宋楠串通,此等龌龊之人,怎么配留在宫里。”

  宁太妃刚要说话,宜太妃又看向她,道:“我的好妹妹,今儿是怎么了?是上回那几个巴掌没挨够吗?”

  宁太妃假笑道:“嫔妾没事,就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让您见笑了。”

  宜太妃道:“我说呢,原来是没管住嘴。要我说,管不住嘴的话,”宜太妃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眼中一阵狠戾,“就别让它开口了。”

  陆明泽心道:“到底是嫡出,气质都不一样。”

  白羽尘放下筷子,无心看她们掰扯,道:“若是没什么事,朕就先回去了。”

  刚出了大殿,谢羌跟上来道:“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魏大人?”

  白羽尘摆摆手,道:“不去,喝多了。”

  现在要是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魏九安了。

  白羽尘又对安烬道:“你去跟宋楠说一声,刑狱那边,不能动刑,提醒一下。”

  刚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去给子矜送点糕点,他爱吃甜的,万一在狱中吃不好,回头该瘦了。”

  安烬道:“皇上,那其他犯人?”

  白羽尘道:“让他们家人送。”

  此时的刑狱。

  魏九安正躺着望天,心里似乎想着什么,却也没人分享。

  宋楠刚给他灌了辣椒水,现在嗓子正难受。后背还有几条鞭痕,宋楠见白羽尘三个月没过来,也就放心动刑了。他对任何囚犯都没这么狠,唯独对魏九安。

  他自己也知道,这次进来,宋楠就是要他命,一开始也没想着能活着出去。

  望着望着,他就又困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父母和哥哥。

  魏九安看见魏尚齐他们,就什么都不顾了,疯了一样地往前跑,生怕晚了,又看不见了。

  好在追上了。

  易云舒看见儿子身上的血,心疼得不行,道:“九安,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挨欺负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你这孩子,净是不老实。”

  魏九安笑道:“没事,自己摔的。”

  易云舒笑着打他,道:“连你娘都骗!摔能摔成这样?”

  魏九安含糊了几句,也就不提了。

  魏尚齐道:“听说你成亲了?哪家的姑娘?”

  魏逸明也道:“就是,我是真没想到啊,你还能找着媳妇?”

  魏九安大方地道:“不是姑娘,是位公子。”

  魏尚齐笑道:“也好也好,管他是男是女呢,对你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魏九安道:“好啊!我俩过得可好了!他人也好,对我也好。”

  魏逸明忍不住八卦的心情,道:“叫什么啊?是哪里人?”

  魏九安道:“叫白羽尘,京城的。”

  魏尚齐道:“我记得国姓就是白,你这是找了个皇室中人?”

  魏九安笑道:“就是皇上,他不纳妃子,就只有我一个。”

  魏逸明道:“可以啊,然后你俩就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易云舒笑道:“你净教你弟说什么浑话。九安,最近过得好不好,有什么新鲜事儿跟娘说说?”

  魏九安笑道:“可多了,去年他带我秋猎去了,我俩还射了兔子,他带我喝草原上的酒。今年生辰的时候,我们还去了江南,去鸡鸣寺,第二天就成亲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嫌我是个男人,也不忌讳我这身世。”

  魏逸明勾着他肩膀,无意间碰到他伤处,魏九安也不在乎了。

  魏逸明道:“他那么喜欢你,怎么还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魏九安道:“我得罪人了,该我受的,也不能怪他。”

  魏尚齐面露担忧,道:“得罪谁啊?”

  魏九安道:“九门提督,宋楠。还有他女儿。”

  魏尚齐道:“然后就这样了?”

  魏九安点了点头。

  易云舒满脸心疼,紧紧抱着他,道:“当初娘应该撑着,跟你哥一块儿陪着你,也不至于让你受这罪,娘还没办法。”

  他们倒不关心白羽尘怎样,只在意魏九安过得是否幸福,现在看他过得还可以,也就放心了。

  易云舒看见儿子,就有太多话想说,最后几经开口,还是凝结为一滴泪,落在他肩膀。

  魏九安醒了。

  梦是那么真实,就像爹娘真的来看他了,但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

  魏九安苦笑道:“有我这样无能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屈辱了。”

  一阵风吹进来,魏九安身子一颤,感觉全身都被寒气包围。

  他想家了。

  这种感觉在一瞬间达到顶峰,如果阿娘看见他这副样子,第一想到的不会是责怪,而是儿子有没有吃饱饭。

  他想回家,他的家在哪儿啊。

  父母双逝,他早就没有家了。

  唯一的新家,可能是圣辰宫、白羽尘身边,只是白羽尘不只是他的,白羽尘是皇帝,是天下人的依靠,他又只是天下人中的一个。

  魏九安嘴唇干涩,自言自语道:“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旁边和他同居的犯人道:“没下吧?有雪花的话,会飘进来的。”

  “唉,小兄弟看着年轻,今年多大了?”

  魏九安几乎有气无力地道:“十七,马上十八了。”

  还有三个月,就十八了,跟白羽尘初见的时候,白羽尘就是十八,现在他也快了。

  “这么年轻?犯什么事儿了?怎么给你打得这么重?”

  魏九安随口道:“没犯事儿,得罪人了,公报私仇罢了。”

  “真是可怜。”男人见魏九安没有精神,便坐在他身旁,用手试了试他额头,发现发烧了,“你怎么烧成这样?”

  魏九安睁开眼,道:“我本就畏寒。”

  男人叫住路过的狱卒,道:“大人!他发烧了,能不能给点药哇!”

  狱卒知道魏九安的身份,觉得好笑,道:“给他药?他配吗?他干了什么事儿,你都不知道吧?建议你离他远点,要不然日后他被砍头,还要拉上你。”

  男人道:“这是条命!他若是病死了,皇上治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狱卒啐道:“死了正好!活着也是祸害,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

  男人见狱卒实在不愿帮忙,便只能自己来。他让魏九安后背朝上,开始给他推脊柱。

  渐渐地,魏九安真的好了些。

  只是身上没有力气,魏九安低声道:“您在我身上费劲干什么?又讨不到好。”

  男人道:“我儿子就是病死的。”

  魏九安道:“所以你想在我身上弥补遗憾?”

  男人道:“我怕你也病死,你爹娘也要伤心,又跟我一样。”

  男人语气严厉,自顾地道:“你还年轻,要是在牢里病死了,草席一卷,就扔乱葬岗了,都没人给你上坟!”

  魏九安觉得好笑,道:“您管我做什么?我现在没法报答,您也不一定能救活我。”

  魏九安叹了口气,道:“我本也不想活了。”

  男人却道:“你还年轻,哪能就这么葬送了。”

  男人又道:“知道我怎么入的狱吗?”

  魏九安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提起往事,又叹了口气,道:“我媳妇死的早,儿子烧的厉害,我没钱,上街抢药了,然后被抓,就下狱,刚进牢房,外边人告诉我,我儿子没了。后来,狱卒看我可怜,把儿子埋在了乱葬岗。”

  这时,几滴泪落在魏九安后背上:“我说过陪他放纸筝的,我现在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魏九安不想日后忘了他,道:“不知您的姓名是何二字?您告诉我,日后我还能报答。”

  男人摇了摇头哑声道:“没用的。”

  魏九安承诺道:“若我能活到出狱那天,一定报答。”

  男人拭了拭泪,道:“崔十八。就叫崔十八。”

  崔十八又道:“罢了,我不用你报答我,但你要记着我,我知道你是当官的,我便告诉你,我不想以后无名无姓的死,若能被你记住,也不枉我此生。”

  魏九安不知道说什么,只笑了笑,不说话了,等烧退了,男人也坐在一边,闭眼打盹儿。

  ----

  我实在忍不了了,还是都写了吧,然后我可能就该拖更了。

  首先,我很温柔。

  其次,我很文明。

  最后,宋楠你个老匹夫!遭八辈子天谴的玩意儿!他妈的跟魏宝这么可爱的孩子过不去,活该夫人死得早(对不起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