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未完无续>第26章 慰藉

  几天后。

  魏九安正闭眼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衣服有点淡红的血迹,尤其是右腿的伤口。白羽尘让人送来的药被宋楠父女拦在外面,不让拿给他,现在伤口愈合不上,反而更严重了。

  这时候,牢房的门开了,进来两个狱卒,领头的那个道:“魏九安,宋翊璇姑娘点名要见你,真是名声不小,能让宋姑娘惦记。”

  魏九安无所谓地笑笑,道:“魏某荣幸。”

  狱卒上前拽他的衣服,道:“少废话。”说着,将他拖了出去。

  魏九安不再挣扎,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眼睛,此时却有些沧桑了,他才十八岁。

  狱卒把他扔到宋翊璇面前,拱手道:“姑娘,人带到了。”

  魏九安趴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狼狈,也知道很多犯人在看笑话,但是无所谓了。

  宋翊璇手里拿着一柄鞭子,鞭子上甚至有绒毛般的倒刺。

  宋楠就在旁边,道:“璇儿,悠着点,别把人打死了,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倒霉的还是你。”

  宋翊璇道:“我自有分寸。”

  说着,在魏九安身前蹲下,右手拿着鞭子,左手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对上宋翊璇的目光,道:“魏大人,咱们可是几个月没见了,是不是很想我?”

  魏九安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却依旧笑道:“我有皇上,想你做什么?”

  宋翊璇不理会他的话,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道:“这是刑狱最后一次审你了,以后你就解脱了。”

  魏九安自然明白她口中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这种结果当时就想过了,释然地笑了笑,道:“我死了之后,能不能别让皇上知道,别让他伤心。”

  这话是认真的。

  宋翊璇走到他身后,一鞭子抽了下去,咬牙切齿地道:“惺惺作态!审你只是个流程,赶紧认罪,你我都好受。”

  那一鞭子抽得狠,魏九安嘴角渗出血丝,还是坚持道:“不是我做的,凭什么要我认罪?难不成,真正结党营私的是宋大人?”

  宋翊璇又抽了一鞭子,加重了力道,道:“放肆,敢污蔑我爹,不想活了?”

  魏九安道:“想活也活不成了。”说到这儿,又朗声道:“宋大人才是结党营私的那个吧?参我一本,就是为了给自己顶罪,还想拉陆明泽和湘王殿下下水,做梦!”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大到狱里很多人都听见了。宋翊璇恼羞成怒,鞭子落在他身上,魏九安也不觉得疼了,甚至有些麻木。

  鞭子带起的声音引起很多无所事事的犯人看热闹,也有为他感到惋惜的,但更多的是觉得魏九安活该。

  魏九安心道:“笑话就笑话吧,看不起就看不起,反正都要死了。”

  宋翊璇看向宋楠,宋楠颔首道:“反正留他也没什么用,想杀就杀了吧。”

  听宋楠这样说,宋翊璇也就放心了,反而不着急。

  宋翊璇看着魏九安狼狈的样子,心里越发高兴,只要他死了,以后白羽尘就是她一人的,正好少了个祸害。

  秋月上前劝道:“主儿,您先息怒,要是把他打死了,万一皇上怪罪……”

  宋翊璇道:“一个阶下囚罢了,皇上才不会惦记他,要不是之前皇上护着,他早该死千回百回了。”

  秋月心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了。”

  宋翊璇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玉佩,一把拽了下来,道:“都沦落到这般地步了,还留着玉佩啊?这是皇上送你的吧?”

  魏九安最怕她惦记玉佩,看她这样子,立刻要去抢,却被两个狱卒按下。

  宋翊璇道:“听说之前先皇后就想砸了你这玉佩,先皇后仁慈,没真正动手。但是,我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啊。”

  魏九安眼看着她要摔了玉佩,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立刻道:“我认罪!我都认!结党营私、行贿受赂,这些我都干了,你把玉佩留下!”

  宋翊璇不听他说,将玉佩摔在地上,见没碎,又拿出钉子,把玉佩敲碎了。

  两个狱卒松开他,魏九安去捡玉佩的碎片,喃喃道:“碎片还在……还在,就能修好。”

  宋翊璇把他的手踩在脚下,碎片扎进魏九安的手心,他却不觉得疼了,只是一直在哭,哭他的玉佩。

  宋翊璇笑话道:“一个玉佩罢了,真是小家子气,这也要哭?”

  魏九安不理会她,另一只手继续捡碎片。只剩最后一片,魏九安刚要去捡,就被宋翊璇踢开了。

  尊严什么的,早就没有了,只是他自己在维护,实际上,他早就没有尊严了,在每个日夜。

  他现在只想留住重要的东西,牺牲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他都要死了。

  宋翊璇捏住他的下颚,指了指一旁的炭盆道:“这样吧,你去把那里边的一块儿炭抓在手里,我就赐你个好死,怎么样,病秧子?”

  宋翊璇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然而魏九安却点了点头,颤抖着声音,道:“行,我拿。”

  宋翊璇笑了,用夹子从炭盆里夹出一块扔在地上,魏九安一边攥着玉佩碎片,一边真的把炭拿在手里了。

  魏九安的手被烫的破了皮,流出血来,然而他反倒觉得轻松了。

  死了也就解脱了,至于白羽尘,他还要做明君,自己就不能拖累他了。

  死了,就能见到爹娘,能见到哥哥了,要是能走得安详,倒也不至于吓到他们,万一死得面目全非,爹娘他们该认不出自己了。

  宋翊璇笑道:“拿匕首来!”

  狱卒去了,把匕首拿给她。

  宋翊璇抓着他的领子,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你落在我手里会怎么样?现在我就帮你实现,魏大人,你可千万别恨我啊。”

  魏九安闭着眼。

  要是被她挖了眼睛,就看不见爹娘了。要是割了舌头,就没法儿跟爹娘说话。削了耳朵,也听不见爹娘说话。他们看见自己这样,要是认不出来,或是吓着了,那该怎么办?

  阿父会想到自己这样死吗?阿娘会不会觉得自己死得难看?哥哥会不会认为自己太无能,不配做魏家人?

  罢了罢了,连生死都由不得我了,活得这么失败,倒不如到地底下,再给爹娘赔罪吧,我算是把二老的脸都丢尽了。

  他怕见不到爹娘,也怕爹娘嫌弃他。

  但是哪有爹娘嫌弃孩子的啊,更何况是魏尚齐,那是全天下最好的阿父。

  宋翊璇的匕首对准魏九安的右眼就要扎下去,一旁的狱卒都觉得可惜。

  与此同时,门口通传皇上到,宋翊璇手一抖,刀刃一偏,在魏九安眼下半指处割下一刀,留下一道不算太深的口子,正往外滴血。

  白羽尘脸色很不好,尤其是看见魏九安之后。

  谢羌跟在后面,同样面露担忧。

  白羽尘蹲下,把魏九安抱进怀里,小心唤道:“子矜?”

  魏九安没有反应,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他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怎么。

  白羽尘抱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上凉,刚才看见宋翊璇折磨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魏九安身上正冷,感受到有人抱着他,就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白羽尘抱着他起身,看了看宋楠,道:“朕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动刑了?”

  宋楠还没说话,白羽尘又道:“是朕给了你旨意吗?还是宜太妃的懿旨?”

  宋楠道:“不曾。”

  白羽尘挑眉,道:“那是谁允许的?”

  宋楠不说话。

  白羽尘道:“刚才朕过来一看,好威风啊,是宋翊璇吧?宋大人还真是教女有方啊。”

  宋翊璇道:“皇上,民女只是简单问一下,没动刑,真的没动刑。”

  白羽尘道:“这话等会儿去圣辰宫说吧。”说完,直接大步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魏九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道:“羽尘。”

  白羽尘听见了,低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在这儿呢,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魏九安现在面色憔悴,又咳了几声,咳出了些许血沫,道:“我冷。”

  白羽尘走到墙根处,将魏九安放下,让他靠在墙上,自己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随后又将魏九安抱起来,继续往圣辰宫走,这次加快了脚步。

  魏九安窝在他怀里,伸手摸了摸他锁骨,随后是喉结。

  魏九安道:“你带我回去了,还会回刑狱吗?”

  白羽尘心疼地道:“不回去了,那地方不好,咱们以后都不去了。”

  魏九安放心了,将外套往胸前拢了拢,闭上了眼。

  圣辰宫。

  魏九安的右腿重伤,但是一直没及时用药,伤旁的皮肉被蚊虫啃食,已经惨不忍睹了。

  若是不处理,恐怕整条腿都留不住。这点,陈骁也和白羽尘说了,白羽尘虽然不想让魏九安受苦,但是必须处理,也只好答应下来。

  用了麻沸散,陈骁要将他右腿上的被蚊虫啃食的烂肉一刀一刀割下来,这个过程触目惊心,白羽尘不忍去看。

  但是虽然有麻沸散,魏九安也依旧能感觉到疼,他眉头微蹙,额上冒着虚汗,现下昏迷着,却也像是会喊疼一般。

  白羽尘只好拉着他的手,稍作安慰。

  直到烂肉都割下来了,陈骁将纱布缠上,也还是会渗出血丝来。

  陈骁又看了看,看了之后,满怀遗憾,道:“皇上,魏大人的筋骨已经被鞭子伤了,以后恐怕不能骑射,说不好还会落下病根。”

  白羽尘心里难过,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白羽尘心神不宁,道:“那,以后还能好吗?”

  陈骁道:“不一定了,好好歇着吧,以后也别伤筋动骨的,万一再伤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白羽尘沉默片刻,道:“你把药放下,出去吧,我给他上药。”

  陈骁把药和绷带放下,就出去了。

  白羽尘一直沉默着,给他脱下上衣,把药抹在他后背上,然后缠上绷带。

  上完药,白羽尘抱着他,把头埋在他颈间,吸了吸鼻子。

  片刻,掉了一滴泪,就落在魏九安身上。

  冰凉的泪珠顺着魏九安脖子流下去,接着又是一滴,一滴接着一滴,再然后,他脖子都湿了。

  魏九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受到了白羽尘肩膀抖动,他也不乱动,也靠在白羽尘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白羽尘哭。

  白羽尘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好像在说对不起,但魏九安也没想明白,他对不起自己什么。

  魏九安嗓子还是疼,只是轻声道:“羽尘,别哭。”

  “你哭了,我就慌神了。”

  白羽尘按着他的头,还带着哭腔,道:“别说话,你嗓子还不行。”

  白羽尘让他靠在床上,自己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再看向他时,眼泪还是忍不住。

  魏九安勉力笑道:“哭吧,我不笑话你。”

  白羽尘稳住声线,道:“待会儿、待会儿我叫人把梨水端过来,你喝点,对嗓子好。”

  魏九安苦笑,道:“我是不是病秧子?”

  白羽尘也笑,虽然脸上的泪珠还没干,道:“怎么会?子矜可健康了,他们乱说,咱们不信啊。”

  魏九安道:“我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出来……”

  白羽尘拉着他的手,道:“别瞎说。”

  魏九安把手摊开,里面是玉佩的碎片。

  魏九安把碎片放在床上,一片片拼起来,指了指缺的一个空隙,道:“还差一块,找不到了。”

  随后看向白羽尘,道:“羽尘,玉佩碎了。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你送我的,现在碎了。”

  白羽尘把碎片放到一边,道:“你要是喜欢,我就再送你一个。”

  魏九安也哭了,道:“不一样的……”

  白羽尘抱着他,道:“你也别哭啊,子矜,你要笑,不就是个玉佩吗,我再给你一个,咱俩戴一对儿,你别哭。”

  魏九安抹了眼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开心些,可他开心不起来。

  白羽尘想了想,道:“子矜,你以后……”

  魏九安镇定道:“不能骑射了是吧?”

  白羽尘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魏九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道:“不就是不能骑射吗,那我以后就做一个文人雅士!”

  白羽尘心疼地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他知道魏九安这么说是为了让他好受。

  白羽尘道:“我看看你的手。”

  魏九安把手背了过去。

  白羽尘假装生气,道:“子矜,听话。”

  魏九安心虚地道:“你看了该不高兴了……”

  白羽尘不跟他废话,将他双手拽了过来,看见了烫伤的痕迹。

  这个不用多说,白羽尘看见宋翊璇逼他拿炭了。

  白羽尘叹了口气,道:“待会儿我让陈骁再给你开点外敷的药。”

  魏九安把手放在他掌心,不想缩回去了,道:“羽尘,我是不是真的上不了马了?”

  白羽尘点了点头,道:“可能,一辈子都不行了,陈骁跟我说,宋翊璇的鞭子伤了你筋骨,要是硬来,恐怕更严重。”

  魏九安心里还是意难平,道:“但我是武官,我是带刀侍卫。”

  白羽尘摸摸他的头,道:“不当官了好不好?你就安心住在圣辰宫,我养着你。”

  魏九安摇头,道:“不行,还有那么多事,变法、灾情、河水,你一人忙不过来,我跟你一块,还能减轻压力。”思考了片刻,捧着他的脸,笑道:“再说了,我还要看着你,我的羽尘这么好看,万一被别人家姑娘骗走了怎么办。”

  白羽尘笑道:“那你是要用自己的俸禄过日子?”

  魏九安道:“才不呢!我还要赖着你。”说着,一把抱住他的腰。

  魏九安又道:“羽尘,我还继续主持变法,你能不能不要怀疑我。”

  白羽尘道:“我从没怀疑过你,但是我真没想到,宋楠擅作主张给你动刑,还要杀你。”

  魏九安静静听着,好像说的不是他。

  “他违抗圣旨,我已经革了他九门提督一职,但他还是朝廷官员。”

  魏九安道:“嗯,这样不错,宋大人有才,不能罢免,留着也好。”

  白羽尘道:“至于你这案子,倒确实是冤案,只是,幕后是宁太妃在操纵。”

  魏九安道:“展开说说?”

  白羽尘道:“宁太妃的心腹秋月被安插在宋翊璇身边,你出宫那日,秋月和宋楠的一个客卿把你去的地方记录下来,交给宋翊璇和宋楠一人一份。宁太妃吩咐宋楠要你的命,是想借他的手杀你,再把宋楠和宋翊璇拖下水,来个一石二鸟。”

  魏九安笑道:“那我还真是有福气,宁太妃为了让我死,用了这样的手段。”

  白羽尘抱着他,道:“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我护着你,绝不让别人抓住把柄。”

  魏九安点点头,道:“明日我继续上朝吧,还有事没做完。”

  白羽尘道:“不,你好好养伤,好了之后再去也不迟,万一熬出病来,我怎么跟魏伯父交代?”

  魏九安道:“你跟我爹交代什么?他要是在天有灵,恨不得给贵婿磕几个。”

  白羽尘笑道:“那我可受不起,真是折煞我了。”

  魏九安笑笑,道:“你给我讲讲,最近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羽尘坐在床上,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把杯子拿过来,开始给他讲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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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说那个玉佩

  为什么魏宝把那个玉佩看得那么重要?

  因为玉佩在古代属于定情信物,这个不用我多说。而且,这个玉佩是白羽尘送他的,属于御赐,所以就算不是信物,也应该珍重。再说了,魏宝是真的看重白羽尘的心意,他小时候还没好好感受爱呢,家人就都没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对他的,他当然珍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