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其中细枝末节他都没讲给俞尚临知晓。
后来江水将他冲到岸边,老郎中采药时才救到他。
早已毒入筋脉的沈白舒瘫痪在床半年光景,那时他每日都想着何时能死去,何时才是个头。
受尽毒物侵扰,每夜都不得安宁。
在毒性的侵扰下,沈白舒彻底没了要活下去的念头……
沈白舒自己对与此毒束手无策,没想到的是老郎中给他调理半年后,静脉竟恢复些许,终于能下地行走,四肢舒展。
老郎中像个老顽童,整天孩子似的口无遮拦,每当沈白舒心神落寞时,他都在一旁嘀咕道:“切,你小子还欠着我药钱呢,没还清可别想着赖账。”
沈白舒也是在那时起了能活到几时是几时的心思,这山清水秀的乡野间,竹屋一桩,人心淳朴,死得其所,前尘旧事便随着那次坠崖一并被江水冲刷远去,沈白舒不想再为此忧心。
清白也好,名声也罢,皆是身外之物,无足轻重。
所以沈白舒将名字换掉,沈鹿景已经死了,活下的是眷恋自在的沈白舒。
青丝白首几度,展颜舒眉无束。
后来也渐渐想明白这事发生始末,在武赛结束后柳宣颂给他递茶时下了第一种毒,第三场炼毒赛,沈白舒参赛呈上去的毒早已被掉包,不然沈白舒研制的解药不会无效,师娘也不会惨死。
所谓的在典阁看到沈白舒可能是柳宣颂的易容术假扮的。
当时沈白舒倒没想到这一层,事后才从细枝末节里窥探出事情原貌。
柳宣颂去找沈白舒的两次,每次都在不经意间将毒掺在茶水里让沈白舒喝下,这才导致沈白舒之后毒发。
至于为何柳宣颂不直接杀了他,沈白舒至今也没想明白。
若直接杀了他多好,自己不用遭罪,师娘也不会被连累,既然柳宣颂已得到谷主之位,那他不会对师父动手,他最主要的目的便是除掉沈白舒这块绊脚石。
而杀死师娘只是扳倒沈白舒的一个借。
沈白舒如是想。
这些回忆又似近在眼前,沈白舒回想着便有些失神。
俞尚临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恨我晚了这么久才见到你。”
沈白舒靠在结实有力的胸膛前,回忆抽去,只剩眼前人。
是啊,往事不堪回首又如何,都已过去,现在他想的便是和俞尚临一起,自己做点事能帮一些人就好,没用宏图大志,也没有前尘旧怨……
俞尚临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今后有我,你不再形单影只。”
沈白舒敛了伤感,抬起头对俞尚临说道:“有你,甚好。”
既然这柳宣颂有如此本事,那么洞庭身之毒定是出自柳宣颂之手。
不过朝廷下发药材一事引起他的戒备,所以他才会劫杀押送药材的人。
但也正因为这次劫杀,他又遇到了沈白舒,那么他也知道沈白舒已经破了他的洞庭身,之后他会如何?
俞尚临在为此忧心,据沈白舒所说,先前柳宣颂一直在追杀他,那么现下发现了沈白舒的踪迹会不会又杀回来。
况且,洞庭身此毒已经危害了三州地界之上的百姓,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白舒猜测回道:“我之前认为,有人让三洲祸乱,不是沙亚细作,便是朝中有人要借势扰乱朝政,而现下与柳宣颂扯上关系,事情更加复杂了。”
俞尚临道:“朝中势力平衡得当,现在这位陛下从不容忍一方势力做大,故,定不是朝中有人为祸西南。”
俞尚临接着又问道:“柳宣颂可是沙亚人?”
沈白舒摇头:“当年师父是在锡霖关救到他的,当时锡霖关可没被沙亚部落占领,因此他绝不会是沙亚人。”
俞尚临将他扶着靠在床头,接着道:“当初沙亚长驱直入启真大境,逐沙之战后有三关不曾收回,如果柳宣颂是帮着沙亚人来祸乱西南,这就解释得通了,可你说他不是沙亚人,他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陷入死局,看不透幕后之人目的,便会防不胜防。
俞尚临不想让沈白舒劳神下去,轻笑道:“好了,不想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
沈白舒微微笑道:“将军厉害,我等你庇佑。”
“你好生休息,不准再为这些事操心,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晚些时间来看你。”说着挑起沈白舒下巴,蜻蜓点水般一吻。
沈白舒瞳孔紧缩,怎么老是说着说着就动嘴,真不是个好习惯……
望着俞尚临离开帐子,沈白舒唤来昔明:“昔副将,帮我唤韩大夫前来。”
昔明瞧着沈白舒脸色,并无异样才放心离开。
韩辰正和另外两位大夫在炉子前捡药瓦,用药人数实在太多,这炉子又不算太大,一次也炼不了多少,遂只得多炼些药备着。
灼日当空,三位大夫又守在炉子前,其中燥热,非常人能忍受。
昔明将韩辰唤过去:“沈大夫有找,还劳烦韩大夫走一趟。”
闻言,韩辰神色紧张起来:“可是沈大夫毒又发作了?”
昔明忙解释:“没有,他找你该是为了炼药一事。”
“哦哦。”
韩辰擦着汗,本来这边就忙得不可开交,倘若沈白舒还发病,那可真是雪上加霜,难办!
韩辰提着药箱跟着前去。到帐外时,昔明未进,只韩辰一人进帐。
沈白舒依在床头:“韩大夫,劳烦了。”
韩辰不用问也知道,他是让他查看自己病情如何了。
韩辰反复诊了几次脉,沉声回道:“沈大夫自己也知毒已入肺腑,我能做的只有让毒性不再扩散,却不能彻底解了它。”
沈白舒收回诊脉的手,闻言,脸色暗下几分,但仍扯着嘴角温和地说:“你可看看我之前用的药,你可拿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再精细些。”
韩辰拿过案头放着的药瓶揣在腰封里。
沈白舒接着又道:“炼制药丸这几日还要麻烦你与几位大夫了,城内难民增多,这病情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韩辰在一旁听着劝慰道:“沈大夫好生养病,就炼制药丸也不算太辛苦,你大可不必担心外面。”
有相同理念的人才更能惺惺相惜,医者之间,都明白,要成为一个医术精湛的人是要经过多少磨砺才会有此技艺。
在韩辰看来,沈白舒是不可多得的医者贤才,看着他消殒,自是心有不忍。况且沈白舒自身都难保了还操心着他人性命,这一点韩辰是对他无比佩服的。
交代清楚,沈白舒便让韩辰离开了。
他现在想活下去,想多活一日,那便需要压制的药,韩辰医术尚佳,在看到沈白舒平日所用之药后,再结合沈白舒给他的医书,他自有一番见解能研制出药效好于沈白舒自制的药。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生出许多奢望,但沈白舒心里知道,即使能压制也不会压制太久。
所以,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和俞尚临分开……
军帐内,俞尚临正写信准备上报给州府俞宗廷。
一来问候父亲尚安,二来交代城内情况如何,再将心中担忧也一并说明,让俞宗廷早做准备。
澜州处西南地界,隔着秋原与玉兰关,关外就是沙亚部落,只要玉兰关失守,首当其冲的便是澜州。所以不得不防。
另外还顺带说了一句:如若各城制药有阻,可来聚风城求助。
城内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然则城外尸横遍野。
*
云锦阁中,黑袍人柳宣颂坐在堂下悠哉饮茶,堂内死寂沉沉,颇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申文景高座在上,冷声问着:“我知道他活着又如何,早已两清了,你来找我,莫非还能怪在我的头上?”
柳宣颂轻笑一声,放下茶盏沉声道:“你不给他药材,他如何能炼出解药?”
“怎么?打一架?本阁愿将药材给谁便给谁,干你何事。”申文景冷盯着他恨声说着。
柳宣颂起身笑起来:“不打架,我来找你另有一事,百医谷那帮老东西很是不安分,你帮我看着点,我最近事多管不了他们。”
申文景歪坐榻上,阖眸漫不经心问着:“我也不闲,你在忙什么?”
柳宣颂话锋一转,带着寒意,“与你无关之事,别多问,免得沾染一身腥。”
申文景在这一句中察觉到杀意,遂也不再问下去,“好说,你的事我不感兴趣,你不是要西南乱起来么,这么久也不见半点动静。”
柳宣颂踱步在大殿中央:“乱与不乱对于计划影响不大,但只要有人染病,他们自然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申文景不厌其烦打断他:“好了,你的事我不想听,慢走不送。”
柳宣颂在殿中央仰望着她,语气缓了不少:“帮我一次,没让你手染血腥。”
申文景淡淡回应道:“哼……看心情。”
柳宣颂带上披风帽子,转身离开。
申文景一人稳坐高台,盯着柳宣颂远去的背影,神色一转吩咐着下人:“明日去百医谷。”
*
军帐内,俞尚临差人送信后,便出查看药丸炼制情况,三位大夫大汗淋漓围在炉子前,等着药丸出炉。
俞尚临来此见状问道:“何不让士兵来协助,三位大夫可轮番休息。”
高润连解释道:“士兵不熟悉炉子构造,也观察不了火候,还是我们来省时省力。”
韩辰让另外两位大夫守着炉子,自己在一旁给沈白舒研制压制毒性的药。
俞尚临问着韩辰:“真就没有其他法子让白舒的毒性延缓吗?”
韩辰捣药的手停下,叹气回道:“我自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可如果是宫中御医,说不定有法子能解毒。”
经韩辰一提点,俞尚临豁然开朗,对啊,找御医。
宫中御医自是技术高明,但要入亘京只有年关述职才行,可沈白舒还能撑到年关吗?
韩辰给出答案回道:“我今日为沈大夫诊治,若继续服用压制毒性的药且不再用武,平静安养,至少能再撑半年。”
闻言,俞尚临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从三个月变成半年,忧的是,居然也只有半年,不能再多些吗?
韩辰也没有回答,不确定的话韩辰从不妄言。
俞尚临没再说什么,离开了帐子,军营内该戍守的士兵在戍守,该操练的在校场操练,井然有序。
唯独沈白舒帐子外站着的昔明还提醒着俞尚临,今时不同往日,他有牵挂的人了……
沈白舒在床上修养两日后便又加入医者去炼制药丸,而这一日,军营来了个大人物——俞宗廷。
州府大人亲自前来,定有要事要办。
俞尚临与几位主将在营门口接见,本来这事沈白舒可去也可不去,但梁郁尘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拉着他一起去营门口接见。
俞尚临将沈白舒罩在身后,俞宗廷驾马而来,跟着他一并前来的是罗正。
昔明接过缰绳去拴马。
俞宗廷风尘仆仆,满脸威严,沈白舒瞅见心中一惊,这……算是见父老了。
俞宗廷一眼扫过,沈白舒模样过于出挑,在一众‘莽夫’中有此出尘之人,不由得让俞宗廷视线在他身上扫过,留意一二,但没说什么进了军帐。
俞尚临与几位主将一并进帐,沈白舒不便跟进去,遂离开又去炼药。
军帐内,气氛沉闷,俞宗廷开口道:“临儿,眼下除了聚风城有解药,其他城内早已乱作一团,那怪物杀不死,染病极快,此次我来就是要你营内军医一用。”
俞尚临哪知城外情况竟已到这个地步,但现下沈白舒刚大病初愈,不能再去他处操劳,遂如实禀明:“回州府大人,我营中军医先前受伤,实在要人,我营内还有其他医者,也是知晓药方和炼药方法的。”
罗正看一眼俞宗廷又瞧一眼俞尚临,开口道:“除了医者,凶尸你们之前是如何处置的?”
韩永钏对此无比熟悉,回道:“先前城内也爆发过凶尸,拿火烧即可,切不可与之激战,伤到自己便会染毒。”
俞尚临又问道:“详情都已呈报过去,州府大人不曾揽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