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六月,为着贾环即将到来的生辰,荣国府上下忙活了小半个月。

  从前每年生辰都是简单的过,因是顾忌着他小孩子家的,身子又弱,怕禁不住那么大的福气,所以也不敢太铺张。

  现如今他高中探花,又得陛下看重,贾母吩咐凤姐在各庙庵道观还有相国寺多做了好几场大法事,以求平安顺遂。

  这日初一,贾政归京入工部述职。

  虽在书信中早已得知家中幼子殿试中了探花,但父子二人至从那后还未曾见过,这才回府去荣庆堂见了贾母,然后便急着要见贾环。

  “ 你慌什么?环儿得了话自是会来的,就在这说话,省得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吓唬了他。”

  贾政忙道,“母亲多虑了,儿子并无此意。”

  他复又在灯挂椅上坐下了,“方才母亲所说让环儿别处另居的事,我也想到了,既是他姨妈家的屋子,住下也便宜。”

  贾母靠在榻上,边上是鸳鸯在打扇子,只听她慢悠悠道,“环儿如今与你的官职品级一样,但你若要拿出老子的款儿来管教,自然也没人会说什么。”

  “只是他在朝中如何行事、说话、交际,你不要多加干涉。”

  “你长年外派在别处,于父子情份上到底失职,一家的孩子女儿们都是你太太在照管,也是老婆子我还硬朗,否则也是看顾不上了。”

  “我从前不与你说的,今日要讲给你,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何也强求不得。”

  “珠儿早逝,宝玉这一世就是这样了,好歹还有环儿替你光宗耀祖,往后连我也有脸面下去见你父亲。”

  闻言,贾政忙拱手跪下了,叩头道,“母亲这样说,我如何敢当!只盼您息怒,是儿子不孝了!”

  贾母摆摆手,“我不是要责问你,起来罢。”

  “母亲的话,儿子定然谨记在心,不敢有违。”

  他擦了擦额间才冒出的汗,便起了身,“听闻有官媒来议亲,不知母亲如何为环儿打算,言说长幼有序,儿子想着还是要先将他哥哥的亲事定下才好,。”

  贾母沉思半晌,“宝玉和颦儿自幼一处长大,又性情相合,我这几年瞧着,若是再各自相看别人……”

  “怕是拖累颦儿的病,连宝玉也要留不住了。”

  她又叹了口气,“南安王府的姑娘虽好,但深想来,总觉着和环儿不相合,该有个稳重贴心的照看他才好。”

  贾政只得连声应是,从前他和王夫人说,也是觉得黛玉配宝玉好,那毕竟是他妹妹唯一的女儿,才情品行也甚好。

  林家世代书香门户,便是性子有些目下无尘,孤高了些,也是应当的,只怕还是宝玉高攀。

  再者林如海现已官居三品,他是探花出身年纪又轻,学问诗赋都很出众,有这么个岳父在,想来宝玉也能懂事些。

  贾母接过香茶抿了一口,“至于环儿的事,等我亲自请相国寺的主持为他看了八字再说。”

  “环三爷来了。”

  贾环正巧在凤姐那里看苑儿,否则也来不了这么快,“给老太太、老爷请安。”

  贾母一见他面上就浮起笑意,“来,到我身边儿坐。”

  他便微微颔首,“谢老祖宗。”

  “你老爷才回来,想着有些日子未见了,叫你来说说话。”

  贾环如何不知贾政的性子,他并不如宝玉一般怕老爷,连胆都要吓破,这么些年也算是应对得宜。

  贾政方才才被贾母敲打过,这又是在荣庆堂内,现下说话自然收敛许多。

  先是问了他今日是否吃药,近来身上可还犯宿疾等话,再问了殿试、面圣、谢恩如何如何,贾环一一应答。

  “老太太,外头有官媒递帖子来了,太太说是临昌伯府的,问老太太可要见见。”

  王夫人既然让人来问贾母,那多半又是冲着贾环来的。

  她咳嗽了两声,“就说我病了,一时恐不得见,太太知道如何说。”

  “老祖宗……”贾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都是为着我的事,才使得祖母如此为难,孙儿真是无地自处了。”

  贾母将贾政打发走了,揽着他往暖阁里去,宽慰道,“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经用,什么都有我替你们挡在前头呢,不怕。”

  祖孙两个在暖阁小榻上坐下,鸳鸯也出去了。

  “好孩子,你身子向来孱弱,性子又懂事乖巧,我也不忍在此事上太逼迫了你。”她不是看不出来,贾环如今的心思全然不在男女之情上,想是不愿因此分心耽误了仕途。

  左右孩子还小,他身有功名官职,容貌又生得这样,也耽误得起。

  贾母拉过他的手拍拍,“这几日可是忧心了?别伤了身子才好。”

  贾环如实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两分不好意思,耳垂也泛了点儿红,“嗯。”

  “哈哈哈哈哈……”她没忍住笑了一会儿,“你小孩子家的,又不懂这些,难为自个琢磨了。”

  鸳鸯在门外听着里头传来贾母爽朗的笑声,也没忍住轻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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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林如海往荣国府走了一趟,先是在荣禧堂与贾赦贾政寒暄一番,便过荣庆堂拜见贾母。

  “你如今独身住着,若是得空就多来,咱们一家子合该亲近些。”

  他坐在下首,便温声道,“岳母大人慈爱,小婿往后一定常来。”

  贾敏早逝,林家又实在没有了人口,几房远亲都各省流离不定,现下他在京中除了黛玉,也只有贾家这门亲戚了。

  “颦儿今日和她姊妹到东府里去赏花了,不然也好让来见见。”

  “她愿意出门走走就好,于身子也有益。”林如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意道,“环儿不在?”

  贾母笑说,“今日相国寺那里念《延寿妙门经》,他跪经去了,得要晚些才回。”

  闲话几句后,他便说出了今日的来意,想请贾母为裴录留意好人家的女儿,“小婿惭愧,只得有劳岳母大人。”

  “也为难你想得到,他既出众得体,还是你的学生,我如何能不上心呢。”

  贾母年轻时便好与人做亲,况且早前听闻姑爷有将黛玉许配裴录之心,她尚未细询其意,今想来也不是真的,“这样的事你爷们家的不好自个打听,便交给老婆子我罢。”

  林如海躬身道谢,“老太太费心了。”

  “过两日是环儿的生辰,得空的话,便过来吃顿饭,也好热闹热闹。”

  他自是应允,前日就已向刑部告假过了,将初九这一天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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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五,正逢相国寺做慈悲道场,贾环要替赵姨娘求新的护身符,便一早出府往这里来,身边只跟着贾蓉。

  “三叔,都要午时了,先回厢房去用饭罢。”

  贾环也觉着小腿有些酸麻,便起身施礼退出了大殿,“今儿倒清静,不似初一十五那样人多。”

  贾蓉小心扶着他的手臂,“正是,也免得吵吵嚷嚷的,念经声都听不清了。”

  “听说珍大哥哥和大嫂嫂在商议着给你物色出众的女孩子做续弦,你可知道了?”他也是那日在凤姐处听贾琏说的,这几日没见着人,也没空细问。

  贾蓉点了点头,“父亲已和我说了。”

  “你丧妻后也过了这几年了,房里没个人牵挂着你,往后愈发要翻天了。”贾环今日跪得有些久,便轻咳了一声,又道,“等成了家,也能出息些。”

  他垂着头听教训,语气带着点儿急躁,“三叔……你知道我一向听话的。”

  贾环扭头伸手戳了他额头一下,到底嫌不解气,又往他脸上轻拍了一巴掌。

  “别等我知道,疯起来连命都顾不得了,你且等着。也就是我这些日子不得空,等我闲了自然有好的等着你。”

  前两日在东府里吃早饭,尤氏说他竟在当值时与同期的两人在内廷划拳比酒。

  幸而只是在御马监外没多远,否则若是醉酒冲撞了贵人,怕是不死也要降罪全家。

  贾蓉的性子自来有两分邪戾,在家里人面前还好些,在贾环面前就更乖,但在外头也不管是天是地的,只由着自己高兴,其余什么也不论。

  “哪一日连我的命都给你抵了去,你就如愿了。”

  这话在贾蓉听来可谓诛心,二人一进厢房,他便跪下了,“从此往后,我再也不胡闹了,三叔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气坏了身子我就是真该死了。”

  贾环坐在小方凳上倒了两盏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算没白疼你,起来罢。”

  他才起身,送斋饭的小僧人便来了,“二位好坐。”

  外边儿忽然响起了不小的动静,贾环让他出去看,原是弘王和雍王两位殿下来了。

  “也不是初一十五,他们怎么选今日上香来了。”

  况且宫里也有供人跪拜的庙宇,何必跑到这相国寺来,“大约是来找人的罢。”

  一旁的小僧人听了便如实说,“施主说得正是,弘王殿下与主持是旧相识了,只是主持四处云游不定,长年也不多见。”

  贾环道果然如此,想着明知人家在此也不好装不知,免不得去寒暄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