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贾环便到了吏部上任,在文选清吏司中郎中是最高级别,再上就是吏部侍郎和吏部尚书。

  文选司中现包括他在内有郎中两人,主事六人,另有经承三十人分在开设科、求贤科、升调科、都吏科等机构分办司务。

  贾环在前一日去了吏部尚书张本肃府上拜访,有张显在,尚书对他也甚是客气,知无不言的。

  后来越聊越投机,还硬要留他在家里吃饭。

  不用朝会的日子里,吏部都是辰时上值申时散值。

  淳朝不鼓励官员夜值,若是到了散值时间还不离去,会被认为是自身能力不足或家中不睦。

  还未到申时,薛玄就将马车停在了吏部大门旁,让贾环一出来就能看到。

  芦枝怀里还揣着一包云腿酥饼,果然时辰一到,就陆续有吏部的官员从门内出来,或独自坐车坐轿离去,或三两个结伴至酒馆小聚。

  “三爷呢……”

  薛玄透过窗帷看向门前,一连又出来了五六个吏部官员,其中就有贾环。

  他穿着一身云雁纹纱罗绯袍,四色宫绦系着金玉环绶,放眼望去都是一样的穿着,或只在衣料纹样上略有不同,这一身常服倒更衬得他分外出众了。

  贾环身边围着四五个他的同僚,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都散值了还要这么步步紧跟。

  芦枝赶忙朝那边挥挥手,总算是盼得他抬首看了一眼,只见他和周围人说了句话,众人便都拱手告辞散去了。

  踩着轿凳子上了车,贾环一把取下了顶上戴的玉冠,将发丝散成马尾,“可勒着我了。”

  他年纪小,从前也未曾将头发都束在冠里过,自然还不适应。

  薛玄抬手给他揉了揉发根,“勒疼了?明日我为你束发。”

  “今日是你头一回上值,感觉如何?”

  贾环往他怀里一坐,整个人都摊成一块柔软小饼,“文选司事情虽多,但各科上下有序,办事也利落,就是头一日还不太适应,所以有点累。”

  “崔郎中也不知是不是急着告老还乡,好回去一家子享天伦之乐,只恨不能将所有事务都一齐灌进我脑子里。”

  “那些同僚下属还是挺照顾我的,没看着我年轻就不伏,说话也客气……”

  薛玄就这么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句,心中甚感新奇。

  毕竟这样接他下值的经历是从前没有的,只是听他这么嘟囔着,也觉得满足得很。

  时候毕竟还早,二人顺路去悦食府吃了饭才回家。

  春山居笼罩在夏日晚霞中,乌云和雪球到了新地盘,整日在院中乱逛,天黑了都喊不回来。

  “你的东西都搬齐了没?”

  薛玄这两日将自己的使用和书房都陆续挪了过来,安置在内院南边的暮雪园。

  这两处院落挨着,内有一道角门相连,春山居人多眼杂,暮雪园中的书房也放了贾环的东西。

  这处小园虽没有贾环住的地方那么大,但胜在清静雅致,又临着府中的桃林梅山,窗外四时景致都很好,

  往后二人休沐时白日可在此处办公,晚间还是歇在春山居。

  “都收拾好了,我让人抬了一张极大的紫檀桌案,够我们往后一起处理公务,可想去看看?”

  贾环坐在卧房的榻上,伸手搓了搓乌云的狗头,“改日再看罢,明儿还要上朝呢。”

  他们已经在外边用过了饭,晴雯和香扇将屋内收拾好也就离去了,只有铃铛还在外间煎药。

  李素让人在浴阁内注满了热水,又将衣裳浴具都拿了过去,“公子,可以沐浴了。”

  “嗯。”贾环把两只狗往薛玄那里推,“给它俩爪子擦擦,放到暖阁里睡觉。”

  铃铛端着药碗进来了,“三爷,药熬好了。”

  “搁那儿,等晾凉了我就喝,你回吧。”他解了外袍递给李素,“让厨房夜里别熬燕窝粥了,另做些软食我在车上吃。”

  因着明日要参加朝会,寅时就得到达宫门口,起床后也没空在家里慢悠悠用早饭了,许多官员都会选择口含参片以防体力不支。

  薛玄给两只狗擦了爪子,身上被蹭了厚厚一层狗毛,“咳、明日让人给它们梳一梳,省得掉得哪里都是。”

  贾环没忍住笑了,“得了,这会子梳了也是白梳,还是会掉的。”

  他转身出了卧房往浴阁去,等出来的时候芦枝已经送来了银耳薏米甜羹。

  “药已经晾凉了,正好用羹压一压苦味。”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便端着薏米甜羹去了露台上,檐下挂着从前贾蓉送的那盏琉璃珠穗羊角挂灯。

  从湖面上传来幽幽莲香,摇椅扶手边系着几只药香囊。

  薛玄将露台上的茶炉点上了,伸手摸摸他的脸,“我去去就来。”

  “说得这么正式……”贾环抬脚踢了他一下,催促道,“你还洗不洗了。”

  他一把握住那雪白光滑的脚踝,故意笑道,“也不知那日是谁,我才进去脱了衣裳,就在外边喊让我快出来。”

  贾环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耳尖都红了,“本来就是你洗的太慢了。”又狐疑道,“你不会是……在里面干坏事吧?”

  薛玄愣了一下,转而眯起眼睛,指腹摩挲着他小腿上的肌肤,“环儿若是好奇,可以跟我一道去。”

  “你想得美,我这儿现在还有印子,都紫了!”贾环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又接着点了点腹间,“还有这里。”

  那日晨间,他刚醒就被薛玄掀起衣裳胡乱亲了一通,虽然不疼,但洗澡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腰上现在都还有一个牙印。

  倒不是薛玄咬得多狠,只是他这身子留下的痕迹难消,除非配了药抹上。

  但薛玄是显而易见的喜欢,既然感觉并不疼,贾环也就随他去了。

  “好……那你坐一会儿,等我出来给你煮茶喝。”

  贾环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夏日的夜幕繁星漫天,园子里的知了已经被粘了,但还是能依稀听到从外边传来的虫鸣声,远远的。

  这声音他倒不反感,因着是夏日里独有的,便也显得动听起来。

  或许是因为第一天上值的缘故,贾环虽疲惫但却不困,甚至还有种隐隐的兴奋感,他终于真正走入了朝堂。

  李素从香室取来了烹茶的酸枣仁和茯苓、百合,“公子,这是侯爷要的东西。”

  “嗯,你也去歇着吧,明儿告诉钱槐一声,过两日休沐有人到家里吃饭。”

  他将吃了一半的甜羹放下了,“北静王会带着王妃和小郡主来,将北厅好生打理出来,别失礼。”

  李素应了一声,“是,公子。”

  贾环起身站在栏边赏莲,兴致正好却隐约感觉到有蚊虫靠近,便抬手将露台上的秋香帐放了下来,也拢住了冰盆的凉气。

  那琉璃灯散发出的烛光在纱帐内愈发朦胧梦幻,有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环儿。”

  转身便见薛玄穿着跟自己一样的薄衫,坐在摇椅对面的方凳上,“是不是等得无趣了?”

  他哼了一声,“是啊,我差点儿就要让李素去看你是不是掉进池子里出不来了。”

  薛玄忍不住轻笑,“那明日洗澡前,我先去点上一柱香,看看到底是谁慢一些。”

  “你敢。”

  贾环走上前去,伸手在茶盘里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薛玄拉着他坐到腿上,好声好气哄道,“等下回你洗澡的时候,我就去一楼洗,这样我们就能一起洗完,不会再叫环儿等我了。”

  他抿了抿唇,“我不是有意催你的。”

  如今晚间晴雯她们都在别的院子里,李素又沉默寡言,他一个人的时候难免无聊么。

  似乎从前也没这么觉得过,就算一个人也能看看书,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打发时间,现在想着薛玄就在身边,他光是等一会儿都嫌烦。

  “我知道。”薛玄亲了亲他的眉心和脸颊,安抚道,“没关系,环儿不用烦恼这些。”

  他巴不得和贾环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如果贾环也是这样想,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贾环抱着他的肩膀蹭了蹭,“唔。”

  薛玄想了想道,“不如……还是一起洗?”

  “你还真是商人本质啊,这么会给自己谋利。”

  “所以即使贪婪一些,环儿也是会原谅我的吧。”

  ………………………………

  八月十五,朝中有三天中秋节假,贾环提前一日回了荣国府。

  淳朝百官春夏每九日休沐一日,秋冬每七日休沐一日。

  若等到冬日里,他怕是不会出门的了,所以现下趁着天还热,每逢休沐他都会回荣国府看赵姨娘,顺道再给亲长们请安,有时晚间也住在甘棠院。

  正好八月十七是迎春出嫁,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他和宝玉也要尽些心才是。

  “来,这是玉竹黄芪野鸡汤,给你撕了些鸡腿子肉,一齐吃了。”

  贾环原本靠在榻上歪着,闻言便坐起身来,“母亲,我又吃不了多少,不想劳累你。”

  自从他搬出去住后,每回回来赵姨娘都想着法儿炖汤给他补身子,但即便他再努力最多也只能吃一碗,其余的都给丫头们分了。

  也不是小气不想给人家,但这都是他母亲给他做的……好吧他就是小气。

  贾环拿过勺子吹了吹,这汤鲜美回甘,馥郁香浓,是用了心思的,“好喝。”

  他说好喝赵姨娘就高兴,“我不累,我在家做着姨奶奶呢,能累着什么,况且你一月才回来几次啊。”

  “脸上好容易长些肉了,冬日里一定要好好养着,你如今做官了,怎么都是比从前辛苦的,更要知道自己保重。”

  这样的话每次回来,她都会念叨,但贾环也听不腻,只是好生答应着,“我会的母亲。”

  赵姨娘替他打着扇子,“侯爷……对你还好?”

  贾环喝着汤闷声点头,这话也是她常问的,唯恐他在哪里受了委屈。

  她摇了摇头,又叹息道,“也是,以你的性子,你不给他委屈受都不错了。”

  贾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