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小区，之后步入电梯直至门前，整个路程中顾严理都保持缄默，他低头输入密码，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门开了。
进屋后他回头对苏焱说：“我到了，你回去吧，今天不送你了。”
苏焱没说话。
顾严理于是关门，门在要合上的瞬间被苏焱伸脚拦住，他快速跻身进去，背抵住关上的门，盯着顾严理说：“你这样我不放心回去。”
顾严理垂着眸不知该怎么回应。
苏焱终于按耐不住心里的疑惑，着急地发问：“为什么你今天这么大反应？发生什么事了？”
顾严理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苏焱干脆说开：“你能告诉纪启星你有秘密，却不肯跟我说？”
这话让顾严理愣了下，原来那天在医院露台他和纪启星说的话苏焱都听到了。
苏焱的声音透着委屈，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没了光，顾严理害怕见到这样失落难过的苏焱，沉默许久后，他开了口：“我有一个弟弟。”
苏焱惊讶地抬头看他，这就是顾严理的秘密吗？他从没听他提起过。
“一个亲弟弟，比我小五岁，他很小就和我妈一起离开了。”
顾严理慢慢说起，“我爸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和我妈聚少离多，我妈怀我弟时想要我爸多陪陪她，但我爸还是出去不着家，八个月时我妈在家突然摔倒，我弟差点没保住，后来虽然母子平安，但我妈对我爸彻底寒了心。”
苏焱想起顾叔叔冷淡的样子，顾严理从小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全是拜他所赐。
“我和我爸很像是吗？”顾严理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笑，“不但长得像，性格也像。”
苏焱摇头，顾严理怎么可能和他爸一样，他骨子里是很温柔有爱的人。
顾严理背靠上玄关柜，塌下肩膀，显露出颓然的姿态，“我妈恨我爸，所以也不喜欢我，她很少对我笑，他们正式分开是在我弟四岁时，那时我妈已经和我爸分居，带我弟出去住了，但我偶尔还能见到我弟，他和我完全不一样，他对谁都笑呵呵的，很会说话，身边的人都喜欢他。”
“虽然我和他们很少见面，不过至少在一个城市，我会自己偷偷跑去我弟幼儿园，看我妈接他放学。”
一想到半大的顾严理自己偷跑去看妈妈和弟弟的情景，苏焱眼眶酸胀，胸口憋出一口闷气。
“后来有一天，我妈主动来找我，说要带我和我弟去游乐园，我特别高兴，那天我妈也难得地总对我笑，我弟一直拉着我的手叫哥哥。”
“后来我们玩累了，我妈让我去给弟弟买冰淇淋，我高高兴兴去了，可买了回来我妈和我弟就不见了，我在那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我怕他们回来找我，在原地等了很久。”
他注视着苏焱的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我等到了天黑，直到我爸来接我，他跟我说我妈带着弟弟走了，去了很远的城市，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就只有我和他一起生活。”
顾严理缓缓开口，“从那以后，游乐园就是我的噩梦。”
苏焱后悔死了，他应该在顾严理听到去游乐园的反应时就停止这件事，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那口气卡在他心口，上不得下不去，他气闷自己的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顾严理，他的嘴张了又闭，然后一步上前抱住了顾严理。
他笨拙又郑重地许下承诺：“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不懂世事无常的少年不明白永远的份量有多重，一开口就是永远。
顾严理笑了，抬手揉了揉苏焱的后脑勺，对他说：“我没有秘密了。”
苏焱觉得自己又离顾严理近了一步。
第二天下午，原本安静的校园隐隐有些骚动，一张照片在校园论坛上传播开来。议论浮出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水圈越来越大。
顾严理埋头刷题，没有注意到频频望向他的目光，他做题很认真，自觉屏蔽了外界的干扰和喧哗。
刘琳娜转过身来敲了下他桌面，顾严理抬头，刘琳娜小心地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给他看。
屏幕上是一张苏焱抱着他的照片，看这场景，就是昨天的游乐园。
顾严理脑子里“咔哒”一声，周围的小声议论渐渐传进耳朵里。
“我就说顾严理对苏焱也太好了。”
“我早就觉得他俩有点不对劲。”
“别说了，顾严理看过来了。”
……
见到顾严理发沉的脸色，刘琳娜低声说：“我其实觉得这没什么，但有些人可能会多想。”
“顾严理，老师找。”教室外传来一个男生的传话，教室里顿时一片嘈杂。
“老师也知道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会要退学吗？”
顾严理暗自镇定下来，刘琳娜听到退学两个字慌了，不满地喝道：“吵什么吵，还让人做不做作业了！”
顾严理不露声色地走出教室。
“火火，不好了！”
苏焱这节体育课被安排成了自习，他被试卷压得喘不过气，跑到操场解闷儿，郭子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动静惊动了树上停留的鸟。
他对跑得直喘的郭子气定神闲地吐出几个字：“怎么，天要塌了？”
郭子眼见这位风暴中心的人物还一脸淡定，赶紧拿出手机给他看，“你看看！”
苏焱看了，这不昨天他在游乐园安慰顾严理的照片吗？怎么被人拍下来了？
“怎么了？”
“我的天！你心可真大！”皇帝不急太监急，郭子像个刚遭受阉刑的小宦官，尖声叫道：“这个都发学校论坛了，理哥被叫去校长那了！”
“什么？”
“我听他们说这可能要退学。”郭子脑门冒汗。
苏焱这才急了，迈开长腿就开跑，门也没敲直接冲进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校长，还有教导主任，他们的班主任和顾严理，他连“校长好，老师好”也忘了叫。
苏焱的班主任张老师看他这么不讲礼貌地冲进来，尴尬地板起脸教训道：“苏焱，你有没有规矩！”
顾严理给了他一个眼神，对他微点了下头，做出口型说：放心。
见这里至少表面还算平静，苏焱稳住心神，规规矩矩地向校长和办公室里的老师问了好。
张老师笑着打起圆场，“孙校长，这就是苏焱，这小子平时毛躁惯了，不过现在表现挺好的。”
张老师以前唯分数看人，上次试卷的事冤枉了苏焱后，对他颇为愧疚，再加上后来苏焱确实改进不少，学习也在稳步提升，人又长得讨喜，也就对苏焱爱护起来。
孙校长是快要退休的年纪，头发白了许多，但看起来很慈祥。他没计较苏焱的无礼，也不想将这件没根没影的事弄大，便温声问两个当事人：“照片的事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焱莫名其妙，这张照片怎么了？为什么大家光一张照片就能生出这么多猜测？我是亲他了？还是照片能看出来我喜欢他？再说了，我就是喜欢顾严理怎么了？
顾严理清楚苏焱惹急了就跳墙的性子，抢先开了口：“这里有误会，这是我和苏焱昨天去游乐场的时候被拍到的，我当时情绪不稳定，苏焱只是安慰我。”
在场的大人听到顾严理的否认稍微落下心来，要真是像大家猜测的那样，这事可就棘手了。顾严理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代表，如果坐实这样的流言，学校会面临巨大的压力不得不给他处分。
但嘴上的否认又太轻了，悠悠之口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堵住。
谁会信呢？
顾严理也知道这样说服不了大家，不惜自揭伤口：“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分开了，我妈将我弟带走，就是在游乐园丢下的我，我昨天一时情绪有些崩溃，苏焱那是在安慰我。”
“苏焱他哥和我是好朋友，他毕业前拜托我照看他弟，我才对苏焱格外照顾。”
他对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苏焱只是我弟。”
大家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顾严理可怜的身世上，原来平时看着那么高冷的顾严理如此可怜，不禁让人怜惜。
张老师见势便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如今的人想法太复杂了，什么都敢想敢说！”
他表态道:“等下我就去给学生们说明情况，不准他们再乱传了。”
孙校长也顺势收场，“说清楚了就行，不能让两个孩子受流言蜚语的影响，教师会上我会给老师们做好解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大家都松了口气，顾严理选择在众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他知道只有更吸引他人注意力的事情才能盖住对他和苏焱关系的猜测好奇，他必须保护苏焱。
他的目光轻轻掠过苏焱，苏焱低着头，从始至终没出声，只是垂下的手越握越紧。
办公室里的人散了，苏焱第一个跑了出去。
顾严理想去追他，但现在是特殊时刻，他得和苏焱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