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上大年三十回家,原云舒是腊月二十九来接的原安,她订了间隔时间最短的返程列车,中间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转乘时间。

  毕竟是原安不懂事给人添了麻烦,见个面道声谢不可避免,好在有了两天时间的缓冲,原云舒和顾严理都做了些心理准备。

  电子牌显示列车晚点了二十分钟,他们仨在出站口站着,原安伸长了脖子不时朝里张望,而顾严理站得笔直,尽管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与眼神,但苏焱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苏焱站得离他更近了些,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他伸手握住了顾严理带有凉意的手掌,安慰性地轻晃了下,顾严理转头回给他一个淡淡的笑。

  人流陆续从出站通道出来了,天南海北的人汇聚于此,苏焱听到原安兴奋地喊道:“妈!在这!”

  他兴奋地挥起胳膊,与此同时,苏焱明显感到顾严理的手臂猛地一紧。

  母子俩时隔八年再见面,顾严理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原云舒,原安的离家出走令她心力交瘁,一夜的火车估计也没休息好,他妈妈样貌似乎没太大变化,但还是肉眼可见地透着疲惫憔悴。

  只几天不见妈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原安这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有多不懂事,原云舒一出闸口,原安就抱住她哭着不停认错。

  原本的焦急愤怒已然散去,见到完好平安的小安,原云舒没了责备的意思,她回抱住小儿子拍了拍他的头,余光却不自觉地望向顾严理。

  再深的怨和恨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淡化,这些年原云舒固执地拒绝一切跟顾绅有关的人与物,然而看到长大成人的顾严理时,她忽然发现虽然他长得越来越像她那冷漠寡情的前夫,却又有着和他爸截然不同的感觉,即使她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很想她的大儿子。

  原云舒落在顾严理身上的视线很轻却如有实质,顾严理以为自己在面对她时至少能做到表面上的坦然,但他在这点上高估自己了。

  父母离婚各自抚养一个孩子,从此分道扬镳过各自的人生,他没法左右他们的选择,可他总会因此止不住怀疑自己、否定自己,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讨厌自己,顾严理觉得是因为他性格不好,他妈不喜欢他所以不要他。

  后来他磕磕绊绊地学会与自己和解,不再否定自己,而是对自己要求近乎严苛,他要变得足够优秀,要让他妈看到即使没有她在身边,他也会自己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

  母子俩各怀心事,明明相距不足两米却仿佛中间隔着数十年光阴。

  看着打不开心结的两人,苏焱暗自叹了口气,有些隔阂需要时间去慢慢弥补,急不得的。他先开口打破僵局,上前一步对原云舒问好:“阿姨好。”

  原云舒收回神望向他,对他笑了笑,“你就是苏焱吧,谢谢你照顾小安,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苏焱忙摆手,“阿姨您太客气了。”

  “妈,苏焱哥对我可好了,他带我玩了好多好玩的,”原安将这两天好吃好玩的体验一一汇报,最后还忍不住提前向他妈透露道,“我哥说会考宁大,几个月后我就可以在家那又见到哥啦!”

  听到宁大的瞬间原云舒倏地抬眼,顾严理来不及避开,母子俩的目光终于对上。

  刹那的惊讶过后,原云舒面上的表情终有松动,她绝没奢望过被自己抛弃的大儿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有些不确信地望向顾严理。

  这次顾严理没有避开,他很轻地点了下头。

  原云舒嘴唇动了动,最后说了句:“好好考。”

  年跟前的火车站人流如织,一批批的游子异乡归来,还有大批的旅客涌向站内奔赴家乡,进站口排起了长队,预留的时间太短,原云舒必须带原安启程回家了。

  匆匆一聚后便要离开,原安不舍地和两位哥哥告别,一遍遍对他哥说:“哥,你一定得来宁城啊!我等你,你来了我去接你!”

  顾严理回答:“好,一定。”

  目送原云舒和原安进入车站后,苏焱和顾严理一道离开。

  本以为会很尴尬的场面,其实真的见了,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难。

  回到家,顾严理开门就见一个行李箱停在玄关,顾绅早他一步进门,瞧见家门口贴了春联和福字,还以为走错了楼栋,进来又看到家里贴了很多大红的窗贴年画,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些都是原安出门前,他们仨将郭子妈拿的装饰品贴的,这些小东西不值几个钱也说不上多好看,但一装饰上,原本冷清的家顿时就有了年味。

  顾严理看出他爸的意外,将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换好拖鞋,将他的行李箱推进去,然后说:“原安来住了两天。”

  听到这个名字顾绅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底显出些许错愕,顾严理淡定地解释:“小安和妈闹矛盾,自己一个人跑到这,我和朋友陪他玩了两天,刚送他去的火车站,妈接他回去了。”

  他话说完顾绅眼里已没了波澜,只是随口问了句:“他们还好吧?”

  “嗯。”顾严理一个字带过。

  大年三十那天,也许是因为家里有了年味,他们父子俩包了顿饺子,晚上的春晚顾绅没早早回房,而是一边拾掇着茶座一边也瞟上几眼。

  今年苏焱一家在本地城郊的爷爷奶奶家过年,在一个城市里,年节期间他却和顾严理没什么机会见面。

  年一过完就得回学校了。

  正式开学这天,学校按惯例举行开学典礼。偌大的操场站满了师生,还稍有寒意的天儿被蓬勃的青春朝气烘得暖了起来。

  苏焱的个子又蹿了不少,列队时他站在他们班男生队伍的最后几位,教育主任上台讲话时,苏焱绕过几个人,拍了拍一个男生的肩膀说:“咱俩换个位子。”

  男生向后退了两步。

  苏焱站到了李进后面,李进开头没注意,侧头时无意瞟见身后的苏焱,苏焱冲他一笑。

  从上学期期末开始,苏焱便总有意无意地接近他。有时下了课竟还拿着题向他请教,李进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苏焱每次都只是单纯问题,还都很礼貌客气,他没理由拒绝。

  不过今天他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苏焱对他笑得颇为不怀好意,他的后背一阵发凉,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操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李进脑子里光顾着琢磨苏焱,没留意主席台上的讲话,他抬眼一看,顾严理正从队伍里走出来走向主席台。

  顾严理作为高三代表发言,他个子出挑颜值出众,就算鲜少对人露出笑脸,也还是吸引着众多的目光,李进一时恍然出了神。

  “咱俩换个位置。”苏焱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李进警惕地问他:“为什么?”

  苏焱直接走向前,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道:“为了看顾严理更清楚啊。”

  他的笑不无得意,被他挤到后面的李进暗暗攥紧了手。

  苏焱却不再机理会他,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主席台上,顾严理规规整整地穿着校服,身姿挺拔,发型利落,还戴了副金边眼镜,整个人愈发俊朗帅气。

  顾严理没拿稿子,语速不疾不徐,嗓音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讲话结束,台下又是阵阵掌声,顾严理抬眸望向一处,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与苏焱眸光相撞,他特意戴上眼镜就是为了能看到苏焱。

  李进敏感地捕捉到他俩的暧昧,他很确信这两个人有什么,却找不到证据。看到苏焱翘起的嘴角,嫉妒又从他全身蔓延开来。

  开学典礼结束,各班组队有序离场,苏焱毫无预兆地叫了声:“李进。”

  李进下意识转过身看他,但苏焱接下来的话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了!我警告你,你别再缠着我啊!”苏焱的嗓门很大,带着股不耐烦的怒气。

  他这话是冲李进喊的,李进清清楚楚地看见苏焱上一秒还对自己似笑非笑,下一秒就变脸成满脸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你!”

  苏焱的几句话登时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听到的人都停下脚步往这边看,李进感觉身上被这些视线戳了无数个洞。

  “你不要因为我不喜欢你就造谣我和别人好吗,上次论坛的照片是你故意传的吧。”苏焱继续加码。

  “啊,上次的照片是李进传的?”

  “他喜欢苏焱?”

  “天呐,他是吃苏焱和顾严理的醋吗?”

  “这人怎么这样?”

  议论声越来越多,老师也关注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苏焱摇摇头。

  老师催促着学生们回教室,队伍又移动起来,苏焱跟了上去。

  一片嘈杂声中,李进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耳朵像是屏蔽了所有声音,只脑中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塌糊涂,嫉妒让他紧抓着苏焱和顾严理不放,而忘了自己根本不是他俩的对手,这里他是呆不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