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苏焱能感受到脸上一直有清凉的碰触，分不清是裹着冰块的毛巾还是冻到发凉的指腹，这种轻柔的接触镇静着发红肿胀的伤口，也抚慰着他的疲惫。
不知道顾严理给他冰敷了多久，第二天醒来时苏焱的脸颊消了肿，伤口不疼了。
也该回去了。
晚自习前得返校，苏焱只能早点赶回去。两个人都起得晚，一起吃了个早饭，也没多余的时间再去哪逛逛，顾严理送苏焱到了高铁站。
进站前苏焱再望了眼宁城的蓝天，眼里映着对未来的期待，对顾严理很开心地挥了挥手，“你等着，再有半年我就来了。”
顾严理说:“我等你。”
***
从宁城回来后，时间就像上了发条般骤然快了起来。
一转眼就要放寒假了，然而这几天苏焱却总是心神不宁，特别是在接到他妈电话说周末他们不回来，让苏焱自己在家或者去郭子家时，这种不安越发强烈起来。
苏焱总觉得发生了什么，这两天打电话过去他爸妈不是没及时接就是匆匆说几句就挂断，虽然苏岚尽力装作没事，但苏焱很了解他妈，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在瞒着他，大人有他们的考虑，但苏焱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期末考后，学校组织老师加紧改试卷，要等成绩出来讲解完试卷才放假。考完试的晚上不用晚自习，郭子和小飞撺掇苏焱去网吧放松下，苏焱架不住他俩叨叨跟着去了。
到了网吧，那两个一开机就直接开黑，苏焱没什么心情，点开游戏页面半天没登陆。
他拿起手机翻到通讯记录，最近几条是他给爸妈打的，还有和顾严理的通话，再之前就是他哥的，程林之前说今年寒假得晚点回来，不知道哥知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苏焱拨通了他哥的电话。
然而电话没打通，机械的电子女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不安的感觉空前强烈，苏焱和手机较上劲来，不停地打起他哥的电话，直打到手机没电关机，郭子跟小飞看出来他的状态不对，郭子给他借了根充电线过来，安慰他说：“也许你哥是在回来的飞机上。”
确实有可能是在飞机上，不过还没到他哥回来的时间。
晚上十一点，程林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电话一接通，兄弟俩的声音相撞。
“哥你在哪？”
“出什么事了？”
程林的语气焦急，飞机落地，他一开机手机便连着震动，显示全是苏焱的来电，他以为苏焱遇到什么急事，立马回了电话。
乘客纷纷走出机舱，周遭的环境嘈杂喧闹，归家的人们自然地说起乡音，苏焱敏锐地听到了熟悉的音调，心里突地一紧，急声问他哥：“你去外婆那了？”他从小就被外婆带大，老人的普通话不好，带着浓浓的乡音，他对这个调子很熟悉。
他可以肯定他哥也提前回了，还有他爸妈，苏焱脱口而出道：“外婆怎么了？”
走在出站的长廊里，程林叹了口气，“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爸妈今天才告诉我外婆病了，他们让我先不要和你说，你现在高三，正是……”
苏焱打断他的话：“我马上过来！”
郭子和小飞在一旁听着，见苏焱挂了电话就起身往外冲，郭子拦住了他：“先别慌，这会儿不一定有航班，定好票再走！”
苏焱脚步一顿，小飞忙将他按下，“不急这会儿，先订票！”
郭子关了游戏界面，在搜索栏快速输入目的地查询机票，今晚没票了，最近的航班是明天早上，鼠标光标定在明早的航班信息上，郭子回头问苏焱：“这个可以吗？”
程林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态度颇为严肃：“小焱你不要冲动，这么晚你来不安全，爸妈跟我说外婆现在没事，我先去了解下具体情况……”
苏焱冷静了些，再次打断了他哥的话：“今晚没票了，我明早上第一趟航班过来。”
“你学校……”程林还想阻止他，毕竟还没放假。
但苏焱态度非常坚决，“我明天过来。”说完挂了电话。
郭子在网站上输入苏焱的信息定好票，之后他们仨打车回了学校，苏焱简单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天蒙蒙亮直接翻墙出了学校奔向机场。
南方的冬天苏焱并不陌生，他穿上了厚羽绒服，但出机场的时候还是被湿冷的天气激得打了个喷嚏。
他爸已经在出站口等他，为了不让长辈担心，程林今天早上和苏焱联系，确定了他的航班信息并且顺利登机后才将他要来的事告诉了爸妈，程登峰便来机场接儿子。
苏焱见了他爸就问：“外婆怎么样了？”
程登峰不再向他隐瞒，有些沉重地回答：“肿瘤。”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苏焱还是感到心里一塌，瞬间红了眼眶，他沉声问：“能治吗？”
“医生说可以试试开刀切除，不过希望不大，”程登峰深深叹了口气，“你外婆不愿意接受治疗。”
苏焱情绪猛地激动，“为什么不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应该放弃！
这个年纪的孩子显然理解不了老人的想法，程登峰安慰性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你和小林来了也好，你们一起劝劝她。”
出租车里他爸将事情跟苏焱交了个底，外婆不舒服很久了，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一直没说自己忍着，后来瞒不住了，大姨带她来的医院，一检查就是肿瘤晚期。大姨二舅很自责，可外婆说不能耽误他们工作赶他们走，怕耽误小辈的学业也不让说。
到了医院，看苏焱垂头丧气的模样，程登峰拍了拍他肩膀提醒他：“你外婆不爱看人这样，提起点精神。”
苏焱点头，努力挤出一抹笑。
他在病房外停下，他哥和外婆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外婆的笑底气没以前足但听起来精神还不错，苏焱心里缓缓舒了口气，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外婆！”
病房里的老人看到他果然高兴，忙向苏焱招手，“焱焱来啦！哎哟，我就说我这没事，把你们都叫过来干嘛啊，这不影响你们学习吗？”
老人嘴上嗔怪他们来了，脸上的高兴却掩不住，苏焱上前抱住她撒娇：“我想外婆了，而且我都放假了。”其实直到刚来的出租上，苏焱才让他爸给班主任说明缘由请了假。
程林也跟着说：“我也放假了，没什么事。”
他们俩兄弟小时候都是外婆带大的，祖孙的情谊自是不用说，苏岚让他们陪外婆说说话，与程登峰出去前给了两人一个眼神，苏焱会意地点了点头。
外婆拉着兄弟俩的手问起他们的学习情况，又问程林和女朋友怎么样，为了哄老人开心，程林说：“您得健健康康的，看我结婚吃喜酒。”
老人连连点头：“好，好，一定去。”
但他们都明白这个承诺很难实现了，苏焱尽力控制住心底的酸涩，笑着说：“那得把病治好了才能去啊。”
外婆说：“我好着呢。”
最后还是说到了治疗这事上，可外婆的态度出奇坚决：“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这个年纪不开刀还能多撑段日子，一开刀伤了元气可能走的更快。”她苍老的手覆在程林的手背上，望着大外孙说：“我要撑到看你结婚。”
程林低头应了声：“好。”
老人的精力大不如从前，护士催促探望的人离开让病人休息，没完成任务的两人只能先走。
外婆有三个子女，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她和外公却没有任何偏袒，对两个女儿也一视同仁，再辛苦也供孩子们都上了学，外公走的早，外婆又帮着孩子们拉扯他们的孩子，一辈子都在为子女儿孙操劳。
出了医院大门走个百来米就是宾馆，爸妈和大姨还有二舅都在这扎了点，轮换着去照顾老人做她的思想工作，但老人这次谁也说不动。
大家聚在一个房间，气氛沉重压抑，电视里播放着本地新闻，画面是结了冻的树与潮湿的地面，记者说：“寒潮来袭，这几天都将是冻雨天气……”
苏焱和顾严理几乎每天都会电话或微信联系，今天苏焱一大早赶飞机，到了就急着去见外婆，又和亲戚们见面商量怎么办，一整天忘了跟顾严理联系。
晚上顾严理的电话来了，苏焱和程林一间房，他拿起不停震动的电话，打开房门对他哥说：“我出去透个气。”
冻雨天气的室外寒气入骨，苏焱吸了吸鼻子，接通电话时声音不自觉带了鼻音：“喂。”
顾严理立即察觉出不对，问他：“怎么了？感冒了？”
苏焱说：“没有。”
“穿暖和点。”虽然只短短几个字，顾严理还是听出来苏焱状态不好，再向他确认了遍：“真的没事吗？”
苏焱提高了点声调，故作轻松地答：“没事，真没事，学习累了而已。”
“累了就放松放松，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不跟你说了啊，要查寝了。”怕再说下去露馅，苏焱匆匆结束了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