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又是片刻的愣怔。

  随后回过神:“啊对,没错,我听我小表妹提起过你,谢谢你帮忙照看我儿子。”

  “不客气。”姜以森说,“盛夏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学业比较紧张,还请你不要过多打扰他。”

  “哈哈哈哈我打扰他。”电话里的男人开怀地笑了起来,随后忽然转换了说话的语气,“我可是他的爹。”

  “据我所知,法院将盛夏判给了你的前妻,而这似乎基于某种考虑。”姜以森站在落地窗前,声线波澜不惊。

  但电话里的男人却被戳中了痛脚,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继续笑道:“可是如你所见,他妈妈可不想要他!”

  正好这时,盛夏从浴室门后探出个头:“姜以森,我今晚穿什么?”

  他一眼就看见姜以森拿着他的手机在讲电话,反应迅速,套上湿短裤就跑了出来:“你别和他聊!”

  说着他就从姜以森手里夺过手机,狠狠挂断了那通电话。

  因为情绪激动,盛夏一张脸涨红着,胸口剧烈起伏:“你不要管他,他...不太正常。”

  “抱歉,擅自接了你的电话。”姜以森说,“你还好吗?”

  盛夏被愠怒与低落的情绪裹挟着,他更在意的不是姜以森擅自接了电话,而是让姜以森接触了他那个不正常的爸爸。

  “我没事。”盛夏很快缓过来,“能给我找套睡衣吗,还有...内裤。”

  姜以森略微松了口气,禁不住伸手揉了一下盛夏湿漉漉的脑袋,转身去衣橱里找了。

  盛夏最终换上的是一套榛果色系的睡衣,衣服有种淡淡的香味,闻着十分让人安心。

  姜以森洗澡花的时间很长,出来以后见盛夏坐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像是正在打瞌睡。

  “困了吧。”姜以森笑,“困了就先进去睡嘛。”

  “进去?”盛夏愣了一愣。

  “不然,你又想一个人睡沙发吗?”姜以森招呼他:“快来吧。”

  这次主动邀请盛夏,是因为姜以森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而且夜晚身边有人陪着,盛夏应该会觉得安全很多。

  盛夏犹豫了会儿,还是跟着姜以森进了房间。

  姜以森给他找好合适的被子和枕头,问他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要不要抱着睡的小玩偶、要不要身体乳和面膜、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不用。”盛夏低声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儿似的。”

  “好。”姜以森嘴上答应,心里则是在想,你如果不是小孩儿,那我大概率是不会让你上床的。

  两人并排躺下以后,姜以森这张一米八宽的床就变得拥挤了不少。

  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姜以森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盛夏,头枕在手臂上:“我很久没像这样和人睡在一起了。”

  “...我也是。”盛夏平躺着,只用薄薄的毛巾被搭着肚子。

  他的心又一次跳得很快,仿佛接下来面临的不是睡觉,而是游乐园里最刺激的过山车项目。

  而姜以森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安,却会错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的,我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盛夏垂下眼睫,感到非常不自在,“你的手...为什么总是凉凉的。”

  “可能是贫血吧。”姜以森毫不在意,“你知道的,我小毛病不少。”

  盛夏转过脸来,目光触上姜以森温和双眼:“今天,谢谢你接我回来。”

  姜以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盛夏,能告诉我为什么害怕他吗?”

  虽然他不想勾起盛夏不好的回忆,但他必须确认这里边没有涉及违法犯罪的事。

  “他...状态经常不稳定。”盛夏抿了抿唇,眉渐渐皱起来,第一次向他说起自己的事:“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喜欢喝酒,喝过酒以后,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姜以森眼里的光颤了颤,其实他大概猜想到了,但听盛夏亲口说出来,还是会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那个时候,他只消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盛夏说,“我像个沙包,扔出去,逃几步,被抓回来,再打,再扔出去。”

  “你妈妈呢?”姜以森没办法想象那是什么一种感觉,他只知道一个年幼的孩子遇到这种事,肯定绝望到了谷底。

  “他从来不打她,我妈也不怎么拦他,就在旁边哭。”盛夏继续说,“她觉得这是家丑,禁止我告诉任何人,而且,我爸很会哄人...

  “他总是涕泪横流地道歉,给我买游戏机买光碟买手办,舍得花三个月工资带我去旅行。”盛夏眼里闪过一抹戏谑,“可笑的是,我妈还会在这种时候变得讨厌我。

  “她不会在我被揍的时候说‘差不多得了’,但会在我爸赔礼的时候说很多次。”

  然而她没仔细想过,盛夏从小到大拿到的每样好东西,都极有可能是一顿打换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收下东西他必须回礼,不然会产生强大的不安,即便那样的不安没有丝毫根据。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盛夏说,“后来我长大了,开始和他互殴,他也凶多吉少。”

  于是,在同龄人里,盛夏几乎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都是从小练出来的。

  即便他仍然发自内心地恐惧盛力全,这是一种本能的身体反应,见到盛力全,他就能回想起那种被完全控制、无法反抗无法逃脱的感觉。

  “这是很大的事。”姜以森在这时终于开口,“如果可能,他要为他做过的所有事负法律责任。”

  “那很难了,因为...”盛夏这才转过脸看姜以森,当看见姜以森眼里氤氲着薄薄一层水雾,他忽然也感觉到了鼻酸,迅速说:“没事,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就当听个法制故事,而且...”

  盛夏慢慢坐起来,忽然露出个笑来,漆黑的双眼因而变得明亮:“我马上要长大了,将来,我会完全脱离他们,还会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书、生活。”

  这一刻的盛夏是坚定的,姜以森注视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也刻意忽略掉了心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嗯。”姜以森说,“你肯定会变成个特别强大的人。”

  “你呢?”盛夏随即问,并且莫名愉快了起来,仿佛把故事说出来以后深深松了口气,毕竟那是他妈一直禁止他说的,“等我毕业了,先打一个月暑期工,然后请你去海边旅行怎样?”

  南城虽然位于南方,但离海还是有三五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常常能见到大海。

  盛夏说完以后,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看海这种太低级了,姜以森作为个自由职业者,肯定常常有机会和朋友们去。

  姜以森果然在沉默了很久以后,笑着说:“你辛苦打工赚的钱,还是第一个留给奖励自己吧。”

  盛夏瘪瘪嘴,心想行吧,那攒攒钱整个大的。

  干脆这个暑假就打点兼职。

  两人没有聊很晚,很快重新躺下熄灯。

  姜以森忽然想起什么,在黑暗中说:“不好意思,我很爱喝酒,还打破了承诺,大概让你感到不快了,以后我会多注意。”

  “没关系,”盛夏顿了顿,说:“你是不一样的。”

  他确实在发现姜以森是酒鬼以后,心里有过几分生气,但姜以森和盛力全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以森在喝酒以后确实也会变,但他是变得...

  怎么说,变得有些可爱,不那么像个大人。

  姜以森笑了笑,说:“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盛夏说。

  然后他们之间就安静了,只是盛夏没有马上闭眼。

  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房间的黑暗,于是能看清楚就睡在眼前的姜以森。

  姜以森侧躺着,毫无顾忌地面向他入睡。

  盛夏愣了愣,快速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只能再睁开,让面前睡着的人再次进入视野里。

  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正好映照在对方白皙的面容上,他的皮肤像瓷玉一样干净光滑。身上穿的睡衣是宽松的深蓝色,领口有些松垮了,侧躺的状态下能看见半明半暗的锁骨与堪称完美的肩颈线条。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盛夏还是闻出对方身上香香的。

  在感觉自己有点儿像个变态以后,他的脸很迅速地热了起来。

  真是见鬼,他之前只是单纯地觉得姜以森长得好看,这是不足为奇的,相信每个有正常审美的人,都会这么认为。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最近看着姜以森,总会心跳得很快,到了呼吸有些困难的程度。

  这不应该啊。

  盛夏将薄被拉起来,慢慢挡住了下半张脸。

  他有些后悔选择了平躺,总是下意识地想翻身背过身去睡,又害怕吵醒睡得很熟的姜以森。

  姜以森桌上放的时钟嗒、嗒、嗒地走了一夜。

  盛夏的心走得比时钟更快。

  但可能由于昨晚没怎么睡好,他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是睡睡醒醒,老是做梦。

  姜以森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梦到他们在倾盆大雨的夜里,姜以森伸手虚抱了他一下;梦到姜以森蒙着眼罩,伸手过来触摸他的喉结、嘴唇与耳垂;梦到姜以森流眼泪,他怎么劝都止不住,最后他附身把眼泪一滴滴吻走了。

  还梦到姜以森躺在床上,露出腹部纹身的一角,他在意识混沌中没能忍住,在月光笼罩的房间里,义无反顾地靠近。

  姜以森被扣死住手腕,反射性地稍作挣扎,然后没办法动弹,只喉咙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盛夏这一晚上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过,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旁边姜以森已经不在了,桌上的小闹钟显示时间是六点半。

  姜以森此时正系着围裙,背过身在厨房忙碌。

  忽然听见盛夏起床的动静,还听见对方一溜烟地跑去浴室冲澡。

  姜以森摸摸脖子,盛夏昨天的衣服还没干,他只能去准备了一套新的,敲了敲浴室门。

  “干净的衣裤我放在门口。”

  里边的男生没有回应,只有稀里哗啦的冲澡声。

  二十分钟后,盛夏有些蔫巴地坐在餐桌前,喝着姜以森熬的粥,全程跟姜以森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而今天姜以森也出奇的沉默。

  直到盛夏终于绷不住了,低声问:“我昨晚睡觉...没有翻来覆去吵着你吧?”

  “没有。”姜以森说,“我看你睡觉挺老实的。”

  盛夏这才如释重负,看来全部都是梦,那他就放心了。

  他飞快喝完了剩下的粥水,书包也湿透了,就直接不背了。

  “要我送你去上学吗?”姜以森问,他担心盛夏的爸爸会再到学校去找他。

  “没事,”盛夏说,“放心,我不会再跟他走了。”

  说完他就出门去了。

  家门关上,屋子里就剩下姜以森一个人,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餐具。

  在洗碗之前,他先停下来,慢慢走向了浴室,打开镜子前的灯。

  姜以森努力侧过脸,逐渐凑近镜子,果不其然在耳朵往下、下颌连接脖颈的地方,看见了一抹深粉色的痕迹。

  痕迹还很新鲜,是数小时前刚种上去的。

  姜以森伸手摸了一下,又酸又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ovo

  开始了,小狼种草莓!

  夏夏也四舍五入彻底开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