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 但其实不是的。

  喜欢这件事就是无论怎么克制,它总会在你看向你喜欢的那个人时一点不给你面子地全部倾泻流淌出来。

  如果对方也同样喜欢你,那当然最好。如果是一厢情愿就很麻烦, 毕竟你藏不住的情绪会被对方发现,会令对方困扰。

  至少对释传来说,这件事确确实实已经成为了困扰他的一个麻烦。

  宋寄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无论是情绪还是语言表达, 甚至只是抬眼时看向他的表情都充斥着不舍和眷恋。

  还有一些释传自己都搞不懂从何而来的崇拜。

  偏偏宋寄又太乖了,他舍不得释传说走就走, 但连翘课去送释传这个想法都不敢说出口。因为他知道释传会生气。

  他也想抓紧一切机会和释传多呆一会, 甚至觉得至少在临别前, 至少要约会一次。但他还是不敢说,因为释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忙。

  仪式感这种事情对释传来说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即便是谈恋爱了,也没必要通过一起去看部电影来向别人表达“我们是情侣”。

  又或者说觉得还不到那个份上。

  当日亲在宋寄的额头上,可以说是俯身时盯着宋寄浓密纤长的睫毛一时间乱了神。

  晚上说要和宋寄谈恋爱, 也不过是看不惯宋寄手机里别人发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一切都只是他情绪作用下的产物,谈不上真的就那么那么喜欢宋寄, 更不觉得这段早恋会结出什么果实。

  宋寄瑟瑟缩缩, 最后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哥哥那明天也是你家司机接你放学吗?”

  因为没那么喜欢,所以宋寄的太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困扰。可偏偏宋寄最大的本领就是会看人脸色, 这么些年来的相处已经让宋寄可以规避掉所有会惹释传不开心的雷点。

  他不说, 释传也不好表现出来觉得被困扰到的样子。

  相反觉得宋寄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通体舒畅,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欢。

  别的不说,至少在宋寄的绝对崇拜这件事上, 释传绝对非常享受。不然也不会在看到宋寄手机里那些消息的时候会那么生气, 口不择言地说了要和宋寄谈恋爱。

  他笑了起来, 转过身揉了揉宋寄的头发,心软地做出妥协。

  “他明天不来,我和你一起回家。”变声后释传的声音有些沉,近距离讲话时宋寄总觉得耳朵有些痒。

  看着宋寄瞬间绽开的笑脸,释传又一步做出退让,随口扯出瞎话:“最近我爸妈他们晚上都有事,司机会跟着他们,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都会和你一起回家。”

  这种允诺对宋寄来说不亚于天降横财,刚巧书包肩带从他肩膀上滑落下去,他借着整理肩带的由头蹦跶了一下,围巾都从脖颈上掉了下来。

  马上就十六岁了,还一点都不成熟,看得释传想笑。他帮宋寄拉过围巾重新戴好,末了捏了一下宋寄的脸,刻意沉下声说:“跳什么,路那么黑崴到脚怎么办?”

  宋寄哪顾得上这个,扬着笑意瞪大了眼睛问:“真的吗?每天晚上都一起回家吗?”

  进而他又得寸进尺地问释传:“那伯父伯母都不在,我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

  又来了,宋寄总是这样,给点甜头就忘了分寸。

  释传很讨厌帮宋寄辅导作业。他可以自己写一份满分试卷,也可以同宋寄心平气和地打会游戏。

  但一听到宋寄要去他房间写作业就心烦。这小鬼的理科实在太差,偏偏释传的性格不是能平心静气教会他的。每次辅导作业,释传都觉得自己要被气得半死。

  下意识的,释传皱起眉来。但又觉得所剩时间不多,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还没开口,宋寄看到他表情就已经明白,立马改口说:“我都忘了,我妈得让我在家看门,不让晚上到处瞎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扯瞎话,又或者是怕释传生气,宋寄说话时不停地抿着嘴,看起来相当局促。甚至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不停地搓着。

  抬眼看到四楼客厅灯亮着,宋寄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还不等释传说什么,立马挥手说:“我妈回来了!我要走了!哥你快进去吧,明天放学见!”

  小鬼拔腿就想跑,倏然间被身后的少年拉住顺势卷进怀里,顺便将两个人中间的寒气逼走,换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浅浅月色下释传圈住宋寄,不算太紧地抱了抱他。宋寄身上蛮好闻,是多年不变的舒肤佳纯白清香的味道,很淡,有点缥缈。校服外套上沾着初冬的冰凉水汽,越发冲淡了这股香味。

  “不能串门……”释传没拆穿宋寄的瞎话,只笑着替宋寄补充道:“但应该可以抱一下吧?”

  趁着月色,十八岁的释传心里突然有点痒,大抵蹭到了十六岁宋寄的头发。

  他想做点什么,反正四下无人,反正漆黑一片。

  反正只要他开口,宋寄肯定会同意。

  很快他又忍了下去。

  确实说不准以后会不会回来,但他可以确定只要他还会回来,哪怕就是假期,宋寄肯定还会站在这等着他。

  不急。

  说是已经谈了快两个月的恋爱,但这样的拥抱还会头一次。

  宋寄很不习惯。又或者说是没料到可以投进释传的怀抱中,毕竟他们连牵手都不是每天都有。释传谈恋爱前后没有差别,还是一如既往地周正到严肃的那副模样。

  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一点温柔和示好就已经让宋寄迷晕了眼,甚至有没有这个拥抱对宋寄来说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晚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乱,又被释传温暖的指腹捋平。一直到现在宋寄都没反应过来,只依稀能看得出他的耳朵有点红、颧周有点红。逆着光看他的眼睛黑黑的,像两颗宝石。

  “行了,上去吧,明天学校门口等我。”释传松快怀抱,捏着他碎发的手指也收了回去,不过看心情应该很好,至少语气轻快。

  小鬼憨憨地点了点头,不若刚刚那么慌张局促,反而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愣怔。

  唯独走到楼梯口又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即将要推开院子门进家的释传。

  因为是跃层的户型,释传家门前有一块小小的花园,当初装修的时候在院子留了个可以直接进到客厅的拱形门。铁门被藤蔓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待到春天的时候,这道门会开满姹紫嫣红的倒挂金钟,远远看着都觉得旖旎。

  每年春天宋清荟都会羡慕释家的这块小花园,感叹他家佣人阿姨打理得好,春花能从初春开到暮夏。

  而现在宋寄却觉得再花团锦簇的春光也抵不过,初冬月上树梢拱门外身姿挺拔的释传。

  得了允诺,又意外获得拥抱的宋寄上楼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甚至楼道上叫亮声控灯时的口头禅都改成了一声轻快的口哨。

  还未开门就能从脚边的门缝看到家里灯亮着,宋清荟今晚回来得早。

  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宋寄将脸上的笑收了点,在进门前还做贼心虚地整了整校服。

  他乖巧地换了鞋,绕进客厅软软地朝坐在沙发上的宋清荟打了声招呼。

  宋清荟应该是下午有一场演出,下班卸了戏妆就懒得再化上淡妆,此刻看着有点疲惫的样子。她仰在沙发上,单手虚虚捂着眼睛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些年一个人抚养宋寄,饶是再会保养都添了点岁月的痕迹,看着已经不如前几年那么动人优雅,包括现在的坐姿。也包括他很久没有去打理,现在发梢有些枯黄的卷发。

  见母亲没有回应,宋寄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一侧轻轻放下书包然后走进厨房,发现宋清荟没有做饭。饭厅没开灯,程光瓦亮的炊具在暗处显得有些清冷。

  不知道是所有孩子都能无师自通地学会看父母脸色,还是只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会这样。宋寄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今天宋清荟的心情非常差,差到宋寄需要比平时更乖一些。

  像是要印证什么,突然间宋寄的右眼眼皮跳了一下。

  他抬手按了按眼皮,索性单眼睁着打开电饭煲淘米煮饭。等米淘干净,重新坐回电饭煲里宋寄的眼皮才恢复如常。

  宋寄微微松了口气,犹豫着要怎么去客厅叫醒母亲起来炒菜。

  又或者就不要管直接回房间做作业,一会米饭煮好出来煎几片午餐肉随便应付过去。

  天人交战几分钟无果,宋寄还是打算先出去。

  说不定宋清荟已经醒了。

  宋清荟果然已经醒了。

  只不过还不如不醒,宋寄看到宋清荟的表情在心底里这么想。

  不同于平时好相与的样子,宋清荟心情很差的时候眼神非常凌厉,像换了个人。宋寄每次看到母亲这个表情都会打寒颤,后背都觉得发凉。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宋清荟不知道睡了多久,白天两场表演,现在嗓子像火烧过的哑。

  都不用宋清荟吩咐,宋寄立马接了杯水递到母亲面前。其实不算晚,只不过天黑得越来越早,宋寄没敢反驳,只推着公交车来得晚。

  喝过水后宋清荟嗓子舒服很多,她将水杯顺手搁在茶几上,但并没有让宋寄起来。宋寄就这么半蹲着,在宋清荟漫长的沉默里肌肉绷得越来越紧。

  良久之后宋清荟缓缓开口:“今早的芹菜,你又没吃。”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犯愁,宋寄没吱声只点了点头。

  本就是事实,没什么好辩解的。他一直不喜欢芹菜,轻微的挑食很正常。但是对心情很差的宋清荟来说,这件事就变成了一根导火索。

  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在了宋寄脑门上,伴随着的还有尖锐的骂声:“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允许挑食,你是半句都记不住吗?我有没有说过,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说过,都说过,宋寄当然记得。

  可是架不住宋清荟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吃也没关系,心情不好的时候恨不能让宋寄把垃圾桶里的都捡起来吃掉。

  他实在搞不清楚母亲究竟是什么态度,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同是一把芹菜,母亲的态度却永远不一样。

  见宋寄不吭声,宋清荟接着骂道:“你就是这副臭德行,你爸才不要你。他不光不要你,他还不要我,我就是被你拖累的!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臭毛病,算我求你还不行么?你赶紧改了,你乖一点,你爸才会把你接走你明不明白!”

  宋寄明白了,今天母亲应该是和父亲通过电话了。仍旧是老生常谈的那些破事,无非就是父亲什么时候来把宋寄接走,还宋清荟一个自由。

  只要沾到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宋清荟总是会变成这样。

  作为一个被害者,她厌恶这个男人不信守誓言,抛妻弃子。更厌恶因为有宋寄,所以她不得不把生活的重心都挪到这个儿子身上。她的理想她的梦全都要因为宋寄的存在而一再退让,直到缩在这里和宋寄捆在一起。

  而作为一个母亲,她又做不到像那个男人一样扔着幼子一走了之。她爱宋寄,希望即便没有父亲也能和普通孩子一样,至少拥有一个幸福和还算轻松愉快的童年、青春期。

  两种情绪互相撕扯和拉锯,宋清荟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恶心极了。

  谁能想到一个剧院里顶梁柱一样的闺门旦,在家里是个十足的、无法掌控自己情绪的女疯子?

  宋寄眯着眼睛吐了口气,尽量去忽略脑门上的疼痛。只哽着嗓音向宋清荟认错:“妈妈对不起,我以后会把芹菜吃掉了,我保证。”

  长到十六岁宋寄都没见过他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更谈不上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可他还是竭力地朝宋清荟做出保证,同往常每一次宋清荟发火时那样,忍着眼泪说话:“我会好好学习,争取下次物理及格,我也不会挑食了,会把所有饭菜吃干净。我会乖的,你别生气了,我肯定听你的话。我一定乖乖的,我爸肯定会来把我接走的。”

  大概是这次宋寄认错太快,态度也还算诚恳,不像小的那会一被打就只会哭,惹得宋清荟更烦躁。

  他态度乖巧,宋清荟也慢慢冷静下来,又颓丧地靠回沙发上,慢慢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让宋寄起来。

  宋寄蹲得腿麻,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半天没站稳。这时候不是说饿的时候,他一瘸一拐地拎起书包打算回房间,至少要等宋清荟心情好点再出来说做饭的事情。

  正当他点着脚尖一步一挪地打开房门,宋清荟再一次开腔叫住了他。

  回头时宋清荟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连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

  就算不看,压迫感也仍旧在,宋寄就这么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拎着书包扭着身子僵着看向宋清荟。

  因为太用力,他扶着门把手的指节都在泛白,还微微有些颤抖。

  宋清荟:“你是不是早恋了?”

  该来的总会来,宋寄猜到今晚肯定要提到这个话题,毕竟早上宋清荟就有话要说的样子。

  感谢成年人还需要打卡上班赚那点全勤奖,不然宋寄都觉得他今天估计没办法顺利地去上学。

  释传一直说宋寄有点怂,看起来像一只兔子,眼皮不管事总是哭。但其实宋寄只不过是眼眶浅罢了,真的遇到事他不闪也不躲。

  就像现在,没什么好否认的。他“嗯”了一声,算作是把这件事认下了。

  本来也瞒不住宋清荟,她早就看出来了,问儿子也不过就是给他一次坦白的机会。

  得到了想象中的答案,宋清荟笑了声终于将头转了过来,一双称得上绝艳的眼睛看着同样遗传了自己面庞的宋寄,又桀桀桀笑了起来。

  该笑宋寄承认得坦荡,还是该笑宋寄不但遗传了自己的脸,还遗传了自己这没用又坏事的恋爱脑?怕是只有宋清荟自己知道。

  她笑得太瘆人,宋寄酸麻的腿都开始抖了起来。宋清荟一点没有爬起来的样子,宋寄慌得不知道是该立马钻进房间把门反锁上,还是该立刻跪下认错。

  笑声渐止,宋清荟接着问:“是和楼下释家那小子对吧?”

  下意识地,宋寄还是点了点头,连早恋母亲都能发现那早恋对象是谁母亲肯定也能察觉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必要撒谎。

  他做好了今晚暴风雨的准备,同时缓缓将书包放在地上,做好了无论被打成什么样都不能让母亲踏出家门去找释传麻烦的准备。

  没想到宋清荟还是没站起身来,甚至那点怒气都比不上刚刚芹菜的问题。只淡淡看了眼宋寄的动作,又淡淡开口:“和他分了,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宋寄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声音又弱了下去,“我不想分手,我会好好学习的,他马上就出国了,不会影响我学习的……”

  不知道在辩解什么,他话说个没完,努力争取着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以为宋清荟会打断他,或者直接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动手。但都没有,他仍旧坐在沙发上听着,甚至还动作优雅地把耳坠取了下来,顺带着掠了下头发。

  宋寄说了好多,但也没说什么,反正重重叠叠就那么几句。最后在静默中闭上了嘴巴,瑟缩着看着宋清荟。

  重新恢复优雅的女人终于抬头重新看向为自己早恋争取机会的儿子,朝他微微歪着头笑了下,“说完了?”

  少年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唯一能表现他心里慌乱的只有用力蜷缩着的脚趾。

  “为什么这种问题,你自己不知道吗?”宋清荟有点冷,她顺过一个保证抱进怀里,从表情上看她甜美动人,就算略有皱纹也不败她是个美人的事实。

  抱枕撑着胳膊,手托在腮边,她气定神闲地对宋寄说:“因为他不喜欢你呀,你看不出来吗?”

  作者有话说:

  天亮还有一章,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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