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宋寄终于回到家。

  他执意不要赵燃送他,裹着满身的霜雪自己一个人在班车上颠簸到半夜。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雪,没想到后面雪越下越大, 连地上都很难得一见地铺了一层。宋寄的高领毛衣慢慢被雪水浇透,冻得他连胸口肉都是凉的。

  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呆会,逼仄带着很难闻的的汽油味的班车相对赵燃那辆豪华的轿车更适合他。到后面索性连手机都关了机,就靠着玻璃窗任由思绪乱飘。

  下了车宋寄还是走得很慢, 故意磨蹭一样。甚至好几次停下脚步在想到底是回出租房去,还是回到那个释传说的他们的“家”里。他都可以预料到就算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里, 释传也仍旧在忙, 自己仍旧会冷, 仍旧像一个多余的人。

  最后还是选择了去释传那里,没办法, 这个人对宋寄来说就是拥有无可比拟的吸引力,哪怕是他随口说的,只为了哄宋寄开心讲出口的那个“家”都让宋寄无比渴望。

  打开门前宋寄以为客厅里又是空荡荡的, 却没料到释传直接坐在门口。他脸色苍白,手机搁置在腿上开着免提, “找不到也要找”后半句还没说话, 煞白的脸抬起来看到宋寄的一瞬间又忍了回去。

  那些凌厉的焦急收回去了些,顿了一下淡淡对电话那边说道:“回来吧, 他回来了。”

  释传的腿脚像上了弹簧一样, 一直抖个不停早就掉下了脚踏, 脚尖一点知觉都没有在地上画着杂乱的圈。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多久,会不会疼?一直到现在宋寄才想起来今天早上释传出门太, 自己都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今天要去干嘛, 后面下了车也没把手机开开。

  释传肯定着急了。

  难得在他脸上卡到那么着急的表情, 也难得听到他对下面的人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宋寄有些内疚,仅仅只是有些,更多却觉得高兴。高兴至少释传也会着急,也会因为找不到他而盛怒。

  这是不是就说明,在释传心里,宋寄不是一点都不重要?

  他慢慢走进,站到释传面前,将释传簌簌发抖掉下扶手的胳膊轻轻抬起来放好。

  “怎么坐这?”就算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会也只能装傻明知故问。帮释传扶好手臂,宋寄又蹲下替释传把脚捡起来,一直在地上乱颤的腿这会肿得像两节萝卜,宋寄还没捏两下,额头上就被人拍了一掌。

  是释传刚刚被放正扶好的手臂有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利用重力重重地砸在宋寄的额前。

  “咳咳……”他是真的气极了,说话时喉头都带着重重的血腥味,“滚去洗澡,把这身衣服……咳咳,赶紧脱了……”

  本来该骂一顿,又或者是将瘦小的人拉进怀里抱着,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但看到这身衣服,又担心他冻得不轻。

  释传扭过头朝身后的人吩咐,“去放水。”

  再转过头垂眼看过去,宋寄还愣在原地,不晓得是冻得不轻还是刚刚自己骂得太凶,宋寄的眼尾还有鼻头红红的,像只乞怜的小狗。释传叹了口气,压着嗓子里的血腥慢慢开口:“我不骂你,你起来去洗澡。”

  见宋寄还没起来,他搭在宋寄额前的瘫掌慢慢的摩挲了几下,“打疼你了?还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就是……”

  释传话还没说完,宋寄猛地站了起来,冰凉的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下来。

  没什么技术含量,笨拙冲撞。

  一边吻,一边掉眼泪,连同寒气一起整个身体都往释传的怀抱里钻。他微微松开了一点释传的嘴唇,但两个人鼻尖还凑在一起,急切地问释传:“你在找我吗?我重要吗?”

  这是什么问题?

  释传没明白平时害羞含蓄的小鬼今天怎么这么来势汹汹,只当他在闹脾气,被折在两个人胸腔件的手臂顶了下宋寄,哑着声说道:“快去洗澡,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小寄听话,你这样太冷了,会感冒的。”

  可宋寄却不依不饶,单膝跪在释传腿上,两条胳膊死死地圈着他的脖颈,“回答我,释传我重要吗?”

  后脖颈传来宋寄冰凉的寒意,同时释传也感受到宋寄双手在颤抖。

  看着宋寄的眼睛,他突然愣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宋寄不是在闹脾气,他是真的儿很在乎这个问题。

  怎么才算重要?

  又要怎么表达,宋寄才可以感觉到他在释传心里的分量。

  释传垂下眼眸,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想了很久,“小寄,你很重要,如果不是你……我应该不会还在。”

  到了现在,释传甚至怀疑这么多年或许释惟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褚南每次带回来的消息,又或者是他从别的地方打听来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传言,每一次都让他信以为真。可是又每次都让他无功而返。

  一个整整失踪了十年的,没有什么特异功能,甚至连防身术都不会的女人。要怎么安安全全地活着?就连警//方都好几次劝释传放弃吧,这样的生存几率太小。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释传活着的目的就从两个变成了一个,那就是眼前紧紧钳着他的宋寄。

  今晚他所有的怒火,都不是宋寄不接电话。又或者不仅仅是宋寄不接电话。

  这种恐惧现在还没办法对宋寄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情,是不是就真如自己所想那样。

  释传说不上来,但隐隐觉得从某个角度而言,宋寄一直脆弱。而这种脆弱,是没办法去同他一起承受这种提心吊胆的。

  宋寄有多重要,这种问题本来就不该要被问出来。

  释传说完几秒后,宋寄终于有了点反应。对比先前的不依不饶,甚至偏执的神态,现在又只剩灵魂出窍般恍惚。

  他慢慢松开钳着释传的手,小腿也从释传身上放了下去。

  宋寄垂着头,像终于得到答案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走向房间。一边走,一边低喃:“重要就好……重要就好……你一向不说谎话的,你说了重要,就肯定重要的……”

  当天晚上,宋寄一点没意外地发了一场高烧。年轻人身体好,只是着凉用不着去医院,家里的护工只是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宋寄拉起来喂了两颗退烧药就又放他睡下了。

  但他睡得格外不安分,滚烫的身体一直往释传的怀里钻,将释传抱得死紧,连护工来翻身都无法将宋寄的手掰开。

  因为高烧宋寄浑身酸痛,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自己身上疼。

  不光身上很疼,更恐怖的是那些一个接连一个,他怎么都睁不开眼怎么都逃脱不开的梦。

  他梦到年少时沐在他和释传身上的夕阳,转眼间披洒在释传身上的阳光就变成了鲜血。释传满身鲜血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冷漠地甩开他的手。

  释传说:“你的喜欢让我觉得恶心,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任何回应。”

  他梦到镇上冬天结冰的河,薄薄的冰面被船桨戳破,竹竿往河里伸进去,挑上来一具发白的尸体。

  凌乱的长发遮盖住尸体的脸庞,不知道是谁的手将滴着水已经打结的长发撩开。

  露出来了宋清荟的脸。

  双眸紧闭的宋清荟突然睁开眼睛,扑倒了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宋寄。那把锋利的剪刀不知道从哪里被宋清荟掏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刺进宋寄的肩窝。

  宋清荟一直在叫,如破锣一样,又像乱坟堆里饥饿了很久的乌鸦。沙哑又凄厉。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抛弃?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辈子最狠的就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不配得到爱,你这辈子就不配有人爱。”

  宋寄被那把剪刀扎得好疼,被宋清荟掐着脖子觉得无法呼吸。

  命悬一线之间,他狠狠地将宋清荟推开。

  濒死的鱼终于重新游入水底。

  他终于可以大口地呼吸,光是用鼻腔不够,他甚至张开了嘴巴,口鼻并用地大口喘气。

  他不是故意要推开宋清荟的,也不是故意要使那么大劲儿的,他就是觉得他自己快死了。

  身体快死了,灵魂也在苟延残喘,不得已才出手反击的。

  宋寄还不想死,宋寄还想活着。

  他想逃离结冰的河面,他想去找个温暖的火源。他想烤干他满身的河水和流出来的血。

  他想见释传一面。

  他想再听释传笑着叫他一声小寄,他想再被释传轻轻地吻一吻他的额头。

  他的梦想好像成真了,在冰冷的河底,透过河水传来模糊不清的呼喊。

  是释传的声音,是释传在低低地喊他。

  “小寄……”

  “小寄……别怕……”

  “哥在,哥哥不会扔着你一个人了。”

  释传的声音好远,还很沙哑。

  为什么释传的声音听起来也那么痛苦呢?他也很疼吗?

  “小寄乖……别……别激动……”

  宋寄好想哭,他觉得释传好疼,可是为什么释传也会疼呢?明明被打得喘不上气的是自己,不被爱的是自己,被抛弃的也是自己。

  明明释传就远在千里之外享受着属于他的精彩人生,为什么释传也会那么难受呢?

  他低低哭出声,下意识地手探了过去,想抓住河面上的浮木,想让释传救救他。可手伸过去,什么都没抓到。

  连一直喊着他名字的声音都停止了。

  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用隐晦一点的办法来写第一次宋寄伤害释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