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高清电视还在播放着录像, 录像中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

  医学上有个名词专门用来形容他目前的症状,宋寄不记得了,只记得初中的时候某本课外书里形容过。

  那本书在班上很受欢迎, 几乎每个男生都看过,连胆子大一点的女孩子都借来翻了几页。当时几个早熟的男生还开过玩笑,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这么死, 也算一件好事。

  后来那本书本释传发现,冷着脸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严肃地训斥过宋寄, 说以后不准他看这种课外书, 而那几个男生的玩笑话也早被宋寄遗忘在了记忆匣子的最深处, 变成了他校园时光里无足轻重的一点片段。

  但现在看着录像里的男人,宋寄忽然很想把那几个男生找出来告诉他们, 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了,一点都不好。甚至算得上恐怖,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铺天盖地的头疼和恶心让宋寄没忍住呕了出来, 秽物砸在华贵的地毯上,这个充满金钱奢靡的房间顿时变得污秽不堪。

  又或者说, 即便宋寄不吐这么一滩, 这个房间也早就脏了。

  身体的疼痛加上平白吐了这么一遭,宋寄一下子腿软止不住地往下倒, 在即将跪倒在地的时候又蓦地被一只大手一把扯了起来。

  释燃脸上带着点心疼的模样, 怜惜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吐了呢?没事吧?”

  只要一抬眼, 宋寄就能看到电视机里的画面,他其实难受的要死, 却只能偏过头不带语气地说:“不关你的事。”

  宋寄想挣脱开释燃, 多年来对危险的防御机制自动打开, 漂亮的脸沉得可怕,“放开,我要回家了!”

  给人的感觉好像释燃再不放手,宋寄一定会把他头拧下来。

  但这样的表情今天在释燃面前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他非但没放手,还用力地拉了一把宋寄。连拉带拽地将宋寄往前拖拽,往沙发的方向走过去。

  宋寄没穿鞋袜,因为拉扯他赤着脚踩到了刚刚吐的那滩东西。如一潭还带着一点温热的沼泽,激得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释燃脸上还带着笑,他现在看宋寄和刚刚专心致志看录像是一样的表情,如在看一出好戏。

  释燃的睫毛从小就很长,又长又密。眉眼弯着笑的时候总有一点不同于他原本性格的蛊惑,像一碗散发着甜美香味的剧毒,直直地灌进宋寄的嘴里。

  他眯着眼笑着问宋寄:“还没想起来吗?还是……你需要再多看一点才能多记起来一点?”

  “又或者我提醒提醒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钳着宋寄的手,执拗地将宋寄拉到沙发面前,然后用手中的遥控器抵住宋寄大腿上的伤口,都不需要用多少劲儿宋寄就因为吃痛而跌倒在沙发上。

  现在都不需要宋寄抬头,他甚至只是用余光都能看得到电视里那些令人作呕又惊悚的画面。

  宋寄一点都不想看,他甚至想逃,天旋地转中,他忽然极度想念释传。

  他想念释传发自内心的真正的温柔的笑,想释传那双蜷成软拳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若有似无揉着他的头发,慢慢悠悠地说:“小寄别怕,会好的。”

  始终是成年男性,宋寄拼命地挣扎着,多少挣脱开一些释燃的桎梏。

  盛怒之下,宋寄的脸几近扭曲,他抬脚重重地踹了释燃的小腿一下,“滚啊!”

  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套房里,盖过了音响中传出的喘息声。

  但又始终体型悬殊太大,加上身体的病痛。那一脚并没有伤到释燃任何要害,反而还让释燃钳制着宋寄的手劲儿愈发的大,死死抓着宋寄肩膀的那只手恍若要把宋寄的肩膀捏碎。

  释传狠狠地揪住宋寄的头发,将他的头机械性地扬了起来,迫使宋寄不得不面对电视,不得不去看到那些他不愿去看的画面。

  头皮被拉扯得生疼,宋寄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把电钻简直要冲破头皮,疼得他生理性眼泪盖满整张苍白俊秀的脸庞。

  释传指着电视里那个满口黄牙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道:“第一次他对你意图不轨,你摔碎了饭店里的碗碟,割伤了他的小臂,也割伤了自己的胳膊还有胸膛。”

  尽管已经没人帮宋寄过生日了,但那天其实是宋寄的生日。

  满地的碎瓷片,满身的鲜血,还有皮带已经解了一半的两个猥//琐//中年,便是迎接宋寄十九岁的生日礼物。

  他忘了,他忘得一干二净。

  宋寄用进鬼门关一遭的嶙峋伤疤,忘了这一段不堪。

  “他害怕死了,甚至都不敢让你接着留在戏团里。还曾经想过就把你扔在医院里跑路算了,等你醒了抵死不认就行,反正包厢里也没监控。”

  被钳制着的宋寄簌簌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想起来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他紧紧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溢出来了丝丝缕缕血迹。

  可释燃还在讲,他还在帮宋寄回忆;“没想到你大难不死,你醒过来了。你睁眼的那天,他提醒吊胆得搓麻将都还在想你的事情。可没想到你竟然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释燃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竟然还能把你这满身的伤疤推给了你那个早疯了的母亲,还感谢他们夫妻俩,是他们送你进的医院。”

  “你别乱他妈瞎说!!”

  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的,在宋寄的记忆里,明明就是自己去疗养院看宋清荟的时候,宋清荟突然犯病伤的自己。

  又怎么会是自己弄的呢?

  可管得那么严的疗养院,又怎么会有那么锋利的东西出现在宋清荟的病房里。

  当记忆出现错乱的时候,宋寄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甚至在自己没察觉的前提下身体已经往前倾又吐了起来。

  犹如溺水后的虚脱一样,宋寄死死地抓着释燃的衣服,如果不这么抓着点什么,他觉得自己又会被藏匿于身潭中的水鬼拖拽下去。

  然站在岸边接住他的,其实要比水鬼恐怖一万倍!

  宋寄其实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就算喝了几口汤昨天夜里也早就吐了个干净,现在因为眩晕和恶心俯下身呕出来的也顶多就是胃酸和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黏液。

  释燃弯下腰关怀地用拇指拂过宋寄的唇边,替宋寄隐去他唇上的水光。

  他拾起沙发边的遥控器按了一下,画面换成了另一个主角。

  也是宋寄非常熟悉的人。

  那个人已经快六十,喜欢穿一件发黄的汗衫。早晨晨跑的时候习惯性地躲在戏团旁边那个小花园里撒尿,抠搜得不行,听戏的门票都经常赊着。只要是宋寄唱《西厢记》,他一定会坐在第一排。

  宋寄还记得,很多年以前他在后台卸妆的时候,这个老头曾经跟着老板来过后台。不算故意地碰了一下他的屁股。

  那天宋寄差点没把他的牙打掉,事后老板娘买了果篮,拉着宋寄去老头家里道歉。

  两个人弯腰鞠躬赔罪的时候,宋寄的头被老板娘死死地按着,都快贴到了自己腿上。

  “不确定你是真的忘了,老板没敢动你。但仅仅四千块就把你卖给了他,也和昨晚一样。一点点加了东西的泡酒,你整整被老头折腾了两天。中途你醒来过,也挣扎过,可他花样实在太多了,你右手都脱臼了,甚至都抬不起手来给他一巴掌。”

  释燃半跪在宋寄面前,两只手死死地抵在宋寄身侧,在这样的姿势下,宋寄连起身跑开的可能都没有。

  低下头是释燃那张挂着笑却让宋寄看得心凉的脸,抬起头来是那个老头发黄的汗衫被汗水浸了个透彻。

  霎时间,多年前手臂脱臼的疼痛钻心而来。

  如果说先前是觉得恶心的话,那此刻宋寄是觉得痛苦。

  那些不知道被他藏在哪里的记忆画面被强制着翻找出来。宋寄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会他头发还没有那么长,眼神还没现在冷,一双眼睛被练得婉转有神。可意乱神迷间,也只是半阖着看着在他上方的那件发黄的汗衫。

  他穿着长长的、粉色的戏袍,就在他每天坐着化妆换衣服的那个化妆间,就在那个弹簧已经坏掉的沙发上。

  宋寄的戏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那个人正在用水袖擦着自己的手。五指捏过的地方,是恶心的印记。

  宋寄的胳膊好疼,连抬起来都不能。

  后面好几年,好几年,好几年,只要下雨,他的肘关节都还会隐隐作痛。

  在宋寄的尖叫声中,电视画面又换了一个。

  这次的那个人,是隔壁小区的一个中年男人。听说是个会计,穿得非常斯文,深秋的时候他的围巾总是选得很有品味。有次宋寄低血糖,他还给过宋寄一块巧克力。

  记忆已经回到脑海里,宋寄都不用释传提醒,自己就想起来了。

  想起男人用膝盖死死地压着他的背脊,满嘴的污言秽语,一点都不像平时斯文的样子。

  想起老板来接他的时候,男人不情不愿地数了两千块钱给他。

  “都不是雏了,还要两千块,要死啊。”

  “不是雏怎么了?他这么漂亮,我还觉得亏了。”

  那间小小的旅馆,被子散发着常年洗不干净的馊臭。

  中年人走后,老板眼睛朝着宋寄瞟了两眼,然后解开衣服扣子,朝着宋寄走了过去。

  “宋寄,你开心吗?”释燃捏着宋寄的下巴,他眨了眨眼睛,眼睫长得迷人,遮住了他眼底兴奋的光芒。

  他漆黑的眼珠看向宋寄满是血丝的眼睛,笑着问他:“你看,折磨过你的人,现在也遭受了同样的折磨。我替你报仇了,你开心吗?”

  十九岁到二十五岁,六年的时间里,宋寄每一个生不如死的瞬间,都被他用自毁性的自虐忘记。

  然后又在他以为可以迎接属于自己新的人生的第一天,被别人用最残忍、最恶心的方式让他想起。

  而现在那个人,残酷地微笑着,问他开心吗?

  崩溃、绝望、恶心……是新年的第一天宋寄的感受。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疼得他浑身发颤。

  一开始的尖叫变成了呜咽,可这个昂贵的套房隔音效果太好了,走廊上的人听不到环绕音箱里传出的喘息声,同样也听不到宋寄的呜咽。

  释燃突然松开了钳制着宋寄的双手,在他起身的同时,宋寄从沙发上滑落,他趴伏在地。

  呜咽声中依稀听到释传的名字。这大概是人在绝望时下意识寻找可以倚靠的的具体表现,且算作自救,又或者是呼救。

  释燃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宋寄,这个长得漂亮的年轻男人现在就像一条落了水的狗,除了绝望的呜咽,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有些时候太漂亮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太过吸引不属于他生命中的东西,也包括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

  “释传?”释燃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地上的宋寄,“你该不会以为他不知道吧?”

  如皑皑白雪瞬间覆盖了荒原,天地静默,只剩这一句问句。

  先前低着头弯着腰只会呜咽的宋寄猛然抬起头来。在这一刻,某根紧紧绷着的弦骤然断裂,疼得宋寄心都被捏做一团,喘不过气来。

  “宋寄,全世界都知道这些事,除了你自己。”

  释燃弯下腰,一直挂着笑的嘴角板了下来,换做了宋寄最熟悉的阴郁的表情。

  他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尖刀,将宋寄割得粉碎。

  “你妈妈清清白白,你爸仍旧不会娶她进门。你真可怜,竟然还妄想释传能真的接受你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可以骂纸片人,但不能骂我。作者精神没问题,思想没问题,道德虽有瑕疵,但不是变态。不要用纸片人的道德与三观来评断作者的三观和道德,如果你骂我,我就哭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