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期待。

  期待能和你一起看一场跨年时的烟花。

  又或者在零点的钟声响起时, 弯下腰亲吻你的眼角。

  最后一曲唱罢,宋寄向台下望去。这是今晚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戏。因为天气太冷,已经没多少观众, 稀稀拉拉地坐在下面嗑着免费的瓜子。最后一声鼓点停止才捻了捻手指无精打采地拍了拍巴掌。

  决定了辞职那天宋寄就想过了,等他唱完最后一段他一定不要回头,就潇潇洒洒地下台,然后去迎接新的生活。

  可他还是不落俗套地回头看了一眼, 没忍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这么多年,他被困在这里, 又在这里吃上了可以活下去的饭, 这一方小小的戏台毁了他的同时又救了他。

  现在在是北京时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八点零五分, 还有三个小时五十五分钟,今年就结束了。

  烟花在这座城市上空绽放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年。

  明天开始宋寄就可以不用再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到声音嘶哑。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不用再一个人背负着如山一样的巨担,将做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寄都觉得他就不该来着世间走一遭, 无论是宋清荟还是别的都没有善待过他半分。

  但可能就是活得太难,老天才把释传重新送回到他的身边。

  宋寄往台下看了最后一眼, 不再有一点留恋地转到了台后。

  他小心翼翼地将珠花拆下, 就着拿出盒子,把那些装饰一一清点擦拭准备一会还给老板娘。妆面太厚, 肯定不能这么潦草地就离开, 于是对着镜子将妆面卸除干净。

  那些浓厚的底妆在卸妆膏的作用下变得模糊, 然后一捧清水泼在脸上又全都带走,最终镜子里呈现出宋寄原本就很漂亮白皙的脸蛋。

  他正对着镜子挑着嘴角笑了下, 旋即这个笑容又僵硬在脸上。

  戏团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站他身后多久了, 叼着一根烟笑得满口黄牙。猥琐又油腻。

  宋寄转过身往后下意思地退了一步,腰背抵在洗漱盆上。

  “首饰盒里的东西,你点点。”他偏过头咳了声。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交代清楚了也好。

  老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然后踩了一脚。他往前走了一步,熟稔地替宋寄把滴落到下巴上的水珠抹去,“就这么点东西,什么时候点都一样,都难么熟了我有什么信不过你的?”

  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宋寄可以接受的范围,他拧着眉毛冷着脸想往旁边缩,却被老板一把抓住。

  “你啊,真是养不熟。平时打了烊要去吃打边炉,所有人都去,就你不去。”

  说着老板偏过头对着别的小演员们扫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宋寄。

  宋寄抿着嘴没说话,他哪儿来的钱吃什么打边炉。

  老板笑着问他:“怎么?都要走了,这顿散伙饭还是不去吃?”

  宋寄有点犹豫,比起和别人吃这顿散伙饭他更想回家。早上出门前释传说过他要去鹤州一趟,但是肯定能赶回来。宋寄想回家等释传,跨年夜起码不能让家里冷冷清清的,总要有一个在家里。

  他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瞥了一眼,犹豫着要怎么回绝。

  “走吧,一起去啊,老板说了他请客。”不单老板劝连平时能说的上话的那几个同事也出声邀请。

  或许是沾了点跨年的喜悦,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一下子宋寄又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语。他缓缓点了点头,“吃完我就回去了,今晚……和别人约好了。”

  不过还好,他还恪守着和释传的约定,仍旧记得要一起跨年。

  ——

  阳光一点不客气地刺进眼底,宋寄抬起手臂搭在眼前妄图遮住光线。他头疼得快炸了,一点点光线对此刻的他来说都难受得觉得头要被什么东西凿开来。

  宋寄下意识地喊了声释传的名字,然后和每一个醒来的清晨一样翻个身想转过去抱一抱释传。

  今天因为头太疼了,还打算钻进释传的怀里撒个娇说自己头疼。

  可当手臂打过去扑了个空时,宋寄又瞬间清醒过来。像是被吓到,他唰地睁开眼睛,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因为起得太猛,头疼好似又加剧了,只能双手抱着头缓上那么几秒。

  等脑内的轰鸣声褪去后,宋寄脸色苍白地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根本没哟睡在他最熟悉的释传的房间里。

  这根本不是他和释传同居的那套房子,这甚至不是普通的民用住宅。

  它看起来更像一间酒店客房。

  头天晚上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涌现,又如同失帧了的电影画面残缺不全。

  打边炉,散伙饭,盛情难却下的几杯啤酒。

  还有……还有什么……

  宋寄不记得了,不仅不记得,而且觉得回想的时候脑子又如刀劈斧凿般疼痛,只稍微动一动都额角都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试探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却在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被腿上包裹着的纱布吓了一跳,绷带缠绕中央还隐约可见淡红色的血迹。

  可宋寄根本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受伤。当然他现在一点都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受伤,宋寄只是随意地蹭了一下绷带便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还算好,衣服裤子都搭在床头,宋寄微微感到庆幸,至少不至于一//丝//不//挂地走从出这个房间。

  无论是头疼还是腿上的伤口都让宋寄的每一个动作都困难倍增,连抬腿穿裤子都得轻缓一些。他疼得甚至掉出生理性眼泪,然越是这样,他越是出奇的冷静,除了强迫自己要再快一点外,他几乎没有多余的杂乱念头。

  酒店的装潢一看就很不便宜,所以昨晚是释传将我带来这里的吗?

  那他呢?

  他走了吗?

  是公司事情太多还是又有了一点关于释惟姐姐的消息要急着去处理吗?

  除了这么安慰自己,宋寄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那些空白的记忆宋寄只能用这些看似合理的猜测去填满,寄希望于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是真的。只不过昨晚喝得有点点多,所以才缺了一点关于两个人耳鬓厮磨时的完整记忆。

  套房外隐约有一点动静,宋寄停住手中的动作静静听着,他听到有隐约的呻//吟//声。那声音低沉而缓慢,又因为隔音效果太好,听起来似乎隔得很远,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听得到。

  可他又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那些声音听起来满是疲惫,甚至有点痛苦。

  下意识的,宋寄以为是自己睡得太熟,释传不忍心打扰,所以只能去外面呆着。然瘫痪的身体可能在久坐的过程中发生了这样又或者那样的反应,才使得释传的喘息声都充满了困倦。

  顾不上自己还难受,宋寄的动作越发迅速,他一把将裤子提前,都来不及弯腰穿上鞋袜就往门口踉跄奔去。

  这是一件很大很大的套房,雍容华贵的房间陈列着欧式的家具,宛如宫殿一般。客厅尽头是一台高清的电视,疲惫痛苦的喘息声配合着令人作呕的画面通过四面八方的音响一齐播放,一起传递到宋寄的眼底耳边。

  画面不是从别的什么不知名网站下载下来的,里头的那个人宋寄在戏团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

  他喜欢抽很便宜的香烟,牙齿被熏得很黄,凑近宋寄说话时,宋寄能闻得到他嘴巴里熏人的烟草味。

  甚至现在那个人在喘息,宋寄都觉得这个华丽的客房里都飘散着那股味道。

  熏得他怔在原地,熏得他下意识地想弯腰呕吐。

  那个人喜欢打麻将,坐在棋牌室一坐一下午,连手上都是搓麻将时沁出的手汗。然后又习惯性地往大腿的布料上揩一揩,他的右边裤子总要比左边脏一点。

  而现在那条泛着油花的深色裤子还套在他的腿上,半开半敞着。

  他被人骑着,满脸的痛苦,眼睛都已经失去了一个活人该有的神采。

  可身体的某个地方仍旧耸立着,整个人好像只有咽喉处的呜咽声和那个地方还活着,别的已经是一块死肉。

  房间里没有释传,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隐隐低喘的释传,没有同宋寄一起跨年的释传,没有温柔的释传。

  只有那些宋寄看了会想吐,会觉得心被揪在一起的恐怖画面。宋寄觉得重心不稳,蹒跚着往后退了一步,越发将整个房间看得清晰。

  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释传,所有没开门前他的猜测都像玻璃一样碎裂,满地残酷的实事将他扎得鲜血淋漓。

  昨夜的跨年夜没有释传,这个房间里也没有释传,沙发上坐着看这些录像看得津津有味的是别人,是宋寄更熟悉,却觉得陌生得可怕的别人。

  头瞬间比先前还要疼一万倍,那部失了帧的电影霎时间补全了画面。疼痛和恐惧,还有前所未有的恶心自脚底往上冲,宋寄终于诶忍住捂着肚子哇地一声干呕了起来。

  他难受得弯下腰去,血液混合着昨夜的画面冲进眼底,他抬起头眼睛变得通红。

  靠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转过身来,扬着宋寄陌生又熟悉的笑容冲宋寄笑了笑。

  释燃眼底一层淡淡的青色,好像这一夜都没睡觉,只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夜的录像。

  可他明显比宋寄心情好很多,眼底闪着一点属于胜者的光芒。

  又如同饱餐一顿的猎豹。

  他朝着什么都吐不出来,眼睛已经憋得血红的宋寄招了招手,“你醒啦?来,我们一起看。看看对你意图不轨的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