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开, 齐言便一边念叨着“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一边往外冲。明明是命令要求保持安静的住院部走廊,硬生生让他跑出了百米冲刺的架势。

  他紧赶慢赶赶到病房外, 一把把住门把手,气都还没喘匀,就冲着两位警察打招呼:“警……警察叔叔……呼……上午好啊!”

  因为跑得太快,他横架在脸上的眼睛往下滑了一节, 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式,也不严肃。就算脸上还挂着标志性的笑容, 也半点没有“交际花”的模样。

  很显然, 被年近三十的人讪笑着叫警察叔叔, 两位派出所民警一点没感觉到被尊重。甚至还有点被齐言的架势惊到,都拉垮着脸的, 待回过神来时又公事公办的口吻回道:“你就是疆澜集团总经理释传的助理齐言对么?”

  “是是是。”齐言点头如捣蒜,他扶正眼镜架,伸手去和民警握手, 眯笑着问民警,“这不是今早公司有点事, 释传不方便过去, 只能我跑一趟,幸亏来得及时。不知道两位民警跑这一趟是有什么事情?”

  齐言大半个身子挡着病房门, 看样子就不像有让民警进去想法。

  释传手术在即, 除非天塌下来齐言都不想有任何事打扰释传休息, 同样的,释传也别想背着他再偷溜出去。

  两位民警看了眼面前西装革履面带笑色的男人, 都不用思索就能猜得透他的想法。于是也不再绕圈子, 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接到报案, 说你们公司的技术总监释燃先生于五天前失踪,现在我们怀疑释传和这件事有干系。还麻烦你让我们进去,方便我们询问清楚。”

  释燃失踪了?!

  齐言愣了好一会没转过脑子来,脑子里嗡嗡响又不知道要问点什么。

  按照生意人的年纪,释围青还算正当年,董事长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但不妨碍底下的党羽之争打的猛烈。齐言就差把“太子党”三个字写在额头上,若非有事绝对不会和释燃有交流,即便路过他办公室眼睛也不会朝里头看一眼。

  这段时间释传所有的公务都被他一手接了过去,日常就是医院和公司两头跑。但还真的没关心过释燃在不在,在干什么。

  很快齐言回过神来,笑着同警方周旋道:“释燃是有行动能力的成年男性,碰到出差或者别的什么事情只要收拾好东西立马就能说走就走。那么大个人了,怎么会说失踪呢?是谁那么小题大做的?害我们警方大费周章跑一趟。”

  年纪稍小一点的民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年纪稍长的警察,似乎也快被齐言的话说服了。但年纪稍长的那位还是不为所动,原封不动地将齐言的话还了回去,“所以我们才更需要调查,还请你让一下。”

  说着,手又伸了过去,作势就要拧开门把手。

  齐言收了笑色,仍旧守在门口,“释传先生现在身体情况非常差,并不适合长时间谈话。如果你们有什么怀疑或者猜测可以直接和我谈,或者释传先生的律师。我赞同任何人在法律面前的平等,也配合警方所有工作,但也希望警方可以为重症患者的安全着想。”

  “交际花”只是长袖善舞,不是真的没脾气,蓦的冷下脸来又人高马大地拦在门口还真有那么点唬人的架势。

  但还没等民警说出那句“妨碍公务”的威胁,里头的人就闷闷咳了起来,气若游丝地让齐言让开,请民警进来。

  在职办案多年,经常有人以病重为借口摆脱警方询问,两位民警以为里头的释传也是如此。可没想到进到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完全依赖呼吸系统的病人,反倒让民警有点不知所措。

  以至于有点怀疑外界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影响了他们的思路,这一趟难不成还真是白跑了。

  相反释传早就习惯了重病缠身,在警方进到病房前就已经让护工替他将病床调了起来。他仰靠在床头,由护工帮他把氧气面罩换成来了氧气管方便他说话。但整个人还是因为呼吸困难,导致没什么精神,头歪靠在背后的软枕上,眼睛半睁半阖,嘴唇呈现出一抹病态的乌青。

  “两位警官随便坐……”释传吃力地将头拨正,“招呼不周,实在是没办法……见谅。”

  他刚吸完痰没多久,声音沙哑无力,语气却比一直同警方交涉的齐言云淡风轻得多。

  民警尽量保持着职业上的素养,好让自己忽略掉摆在病床边一看就很高档的轮椅,然后拉过病床前的靠背椅坐下。虽说已经在暗示自己不要太过在意,但还是在所难免地被释传贴在被子上宛若鸡爪子一样蜷缩不自然的手吸引了视线。

  顺着警方的目光,释传勾唇笑了下,解释道:“几年前出了场车祸……瘫痪了,身体……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您们二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释传说一句话就要喘两下,搞得民警都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往下问。两个人脸对脸思忖了好一会,年纪大一点的民警才转过头去对释传说:“是这样的,三天前你们公司的一位员工报案,说他的上司,也就是释燃先生失踪了。一开始我们也劝她先再等等看,毕竟释燃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男性,失踪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难免牵强了些。”

  释传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民警继续。

  “但他的助理一口咬定他就是失踪了。那名员工说自己上司是个工作狂,除了要去外地出差外不可能两三天不去公司,而他的行程里最近都没有出差这项行程。另外就是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就连他的父亲……”

  说到这民警顿了下,思考要如何措辞。

  “……也是我父亲,释围青。”释传主动替他补上。说完又闷闷咳了两声,但看样子又咳不顺畅,乌青色的唇簌簌发抖连带着受影响的还有他松松散散又非常扭曲的手,也哗啦啦颤了几下。

  民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对,没错,还有你们二位的父亲也反映说近五天都没再见到释燃,所以我们初步确认他确实是失踪了。你们府上的管家和打扰卫生的保姆说释传五天前还是老样子吃了早餐出门上班,然后就再没见到他了。按照时间推算的话,释传已经失踪五天了。”

  释传眼睫垂了下来,飞速地在脑海中思索释燃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释燃这个人心思太重,面上拘谨又和善,背地里却疯狂得像换了个人。就算释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

  释传琢磨了好一会,还没理清头绪,民警便又说:“而根据你们府上的监控记录和佣人口供来看,他在失踪的前一夜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释传一直半阖着的眼眸倏然瞪大。脑袋里如一道惊雷划过,生生将他劈成两半。

  一般是不可置信,一半却又咋子虚无缥缈的猜想中抓到了一点他自己都不敢往下想的猜测。

  一旁的齐言插话道:“您们是不是弄错了?释传怎么可能和这种是扯上关系?”

  他想起那天因为自己疏忽让释传偷溜出去的事情,懊悔地轻声啧了一下,“释传那天回家是拿东西,一直都有护工陪着的。再说了,他一个风一吹就倒的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去让另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健康得能打牛的人消失呢?”

  这些话要是没见到释传民警是不会信的。在调查的结果显示释燃乃释围青的私生子且不说,兄弟二人这两年的争抢几乎是放在台面上的事情。无论从哪条看,失踪的释燃都是弱势方。就算知道释传于多年前出过一场车祸,但也不能排除释传的嫌疑。

  只是现在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释传,警方又不确定了起来。

  富家公子的失踪案,要么是遇到了穷凶极恶的绑匪准备和家属狮子大开口索要高额赎金,要么就是兄弟阋墙□□。

  可都五天过去了,别说索要高额赎金的电话了,连个短信都没有。

  当然,要是真有异常,今天坐在这询问释传的,也不会只是片区基层的民警了。

  警察皱着眉看了看歪靠在病床上的释传,这才发觉释传早没一开始坐得那么正了,就这么一小会,他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下去了一大截,身形也愈发佝偻。

  一直同释传交谈的民警突然笑了下,“齐先生说得也有道理,我们今天也就是过来做个简单的调查。”

  说完拍了下旁边做记录的小民警,两个人一起站起来,“我们回去会在做一个详细的追踪调查,有什么发现再联系你。”

  释传疲乏地应了一声,他眼皮宛若有千斤重,打完招呼又沉沉地合了起来。剩下的齐言会处理,不消他操心。

  脚步声从近处慢慢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释传被两个护工托着后背和脖颈调整姿势,打算让他重新躺下。

  他倏然间睁开眼睛,竭尽全力地朝警察的方向喊了一声。

  两位民警眯朦着转过身来,见释传倒在护工身上,被子下原本绷成一条直线的两条腿在窸窸窣窣地踢蹬着。

  他调整呼吸,压着某些民警说不上来的情绪问道:“车呢?他的车子呢?”

  两位民警转过头面面相觑,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释传:“你说的是他那辆奔驰轿车吗?他失踪那天车牌号限行,现在还停在你们家别墅的车库里。具司机说那天他赶到家里的时候,释燃就已经出门了。”

  释传略微有些激动,手吊在胸前止不住地颤抖。他回忆着褚南向他描述的那辆车子的颜色,深深吐了口气。

  “他还有一辆银白色的阿斯顿马丁。”

  “不在麓城……在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