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我还是很想他【完结】>第67章 最后的审判(一)

  阿努比斯的建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格外耀眼,落在周昌的眼中却是有些刺目,他努力克服着不适感, 按照约定没有带任何人, 独身跟着前来接洽的秘书小姐穿过大厅,后厅,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层。

  这里的装修十分具有异域风姿,墙上是一幅幅古代神话的壁画, 里面的淡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以至于四周显得颇为昏暗, 周昌不由皱起眉, 在虚掩的棕红色的会议室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门框上有一个铜制狼头,是阿努比斯的标志, 简化版的图标很像狗头,被用户戏称为“狗头公司”,然而这个狼头制作极为精美,连毫毛都清晰可见,静静俯视着来者,漆黑的眼睛应该是黑曜石打磨而成,虽然是死物, 却幽邃得让人不寒而栗。

  哪有谈生意到地下会议室的,这也太不正式了,周昌有种被故意侮辱的感觉, 不自在地偏过头, 想要躲开那狼头的注视。

  他知道这是公司名阿努比斯的原型, 胡狼头人身的死神, 负责审判, 这个带着傲慢和不知天高地厚意味的名字让他嗤之以鼻,又十分恼怒,不知道哪家外资的年轻后代狂妄而强势地闯入这里的资本圈子,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嚣张跋扈地扫平一切,而他可怜的家族,成为了不幸的牺牲品。

  还审判,想要审判什么?真当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了吗?

  漂亮的秘书小姐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老板的私人会议厅,一般不接待外人。周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说完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侧身站在一边,静静等待对方进去。

  大概有屏风隔着,一眼往进去,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接待外人”,这句话着实奇怪,只是生意上的往来,哪里需要用上这么亲昵的词汇。而且周行为什么比他先到?

  长久以来的不信任感再次占据了他的内心,门后仿佛藏着隐秘的怪物,在暗中觊觎着,想要将他撕碎吞噬,让他不愿意穿过那道棕红色雕花大门,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秘书小姐和狼头的双重注视下,他还是缓步走了进去。

  屋里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昏花的眼睛在黑暗中更是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唯一的光源,是举目望去会议室尽头的大屏幕,上面在播放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通过映射出来的黯淡光线可以看到,屏幕下是一张不算长的会议桌,长桌左侧主位坐着一个人,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幽幽的蓝光照出他的脸——或者说他的面具,他头上套着的是一个胡狼头,和门口的标志一模一样,暗黑的金属泛着森冷的光,身上穿的是罕见的黑袍。

  这种怪异的装扮并没有让周昌暗笑对方的幼稚,反而起了浓浓的不安感,以至于脚步越来越慢。

  而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架巨大的天平,足有一米五高,几乎占据了整个长桌。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架天平上,想起死神阿努比斯审判死人时,会把人的心脏拿来称量,比羽毛重的话,就会被怪物吞噬。

  他最初看到这个故事时很不能理解,心脏这种承载着一个人一生的东西,自然会沉重不堪,怎么可能会比羽毛轻呢?

  戴着胡狼面具的人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会议桌另一端,他坐下来,环顾四周,谨慎开口:“听说我的孙子已经到了,可我好像并没有看到他的人。”

  他坐下的一刻,四周墙壁上亮起了灯,但都是仿古的蜡烛样式的小灯,橘黄的光只能稍微驱散黑暗,让人勉强能看到周围的模样。

  这个特殊的私人会议室,被装修成了金字塔内部的场景,皆是土黄色,周昌极度不舒服,毕竟金字塔是法老的陵寝,对于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来说,这十分不吉利,尤其需要忌讳。而此时他才注意到,这个会议桌竟然被做成了棺材的样子!

  他蓦然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没晕厥过去,无论这人有什么古怪的癖好,作为一个老人,他半点都无法忍受,这是赤/ 裸裸的羞辱!

  还未厉声质问,他便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平静开口:“在古神话里,人死后前往冥界,会接受阿努比斯的审判。”

  这声音明显处理过,带着电子音,莫名有种来自渺远异世的感觉。

  周昌看见自己面前的天平上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我知道,所以呢?我记得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听故事的。装神弄鬼,究竟有什么事?”

  即使处于劣势,他也没有心情客套,很想离开这怪异的地方。

  对方轻笑一声,慢悠悠道:“先别急,生意的事,可以放在一边,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烛火幽微,周昌微微一愣。

  “七年前,你们周家出过一起绑架案,你还记得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周昌心里轰炸,他一时骇然,表面仍然波澜不惊:“那件事早就解决了,凶手早已落入法网,受到伤害的两个孩子,也得到了很好的庇护。”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不想自己如此被动,“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听起来是个完美的结局。”冰冷的电子音中带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嘲讽,“我不得不惊叹你的老奸巨猾,把所有的事情都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叫人几乎找不到破绽。”

  周昌心里一颤,沉声道:“什么叫破绽,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不等周昌回答,电子音便冷然起来:“阿努比斯是公正客观的,在审判的时候,并不会给死人狡辩的机会。”

  话音未落,周昌只觉椅子的两侧伸出金属绳索,将他牢牢捆住,他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刚出口一个“你”字,便遭受到一次电击。

  他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只能暂且忍耐,狠狠瞪着对方,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艰难回想着那件事里,究竟还遗漏了什么重要人物,在七年后得到了天大的本事回来复仇。

  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觉得在暗处,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张望,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很简单。”电子音不紧不慢道,“一个鬼迷心窍的赌徒为了钱财,绑架了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威胁亲生儿子取而代之。可是有些疑点,依然没有得到解答,比如岳山一个又窝囊又胆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比如周远书的考点之类的信息,是谁给他们的。”

  空气中洒满寂静的尘埃,好一会儿,周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要求自己回答,他惨然一笑:“年轻人,你养尊处优,永远不会明白,普通人对于金钱的渴求有多强烈,为了钱,妻离子散,兄弟阋墙,人变成鬼,鬼变成怪,都是常态,更何况一个赌徒呢,逼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至于一个学生的信息,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就能得到了,既然他决定绑架,怎么也会做必要的准备。”

  “不错。”对方赞许道,“你的理由无懈可击,在犯人逮捕归案的前提下,也不会有人再去计较这些细节。

  “这世上的巧合有很多,有些是巧合,有些,却是伪造出来的巧合,只要有心追溯,总会从这些太过巧合的巧合中,发现人为的痕迹。”

  “你怀疑是我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周昌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企图从厚且冰冷的胡狼面具下窥得对方的真面目,“而且,这关你什么事?”

  “我说过,正义的阿努比斯会审判每一个进入冥界的人。而一个公正的审判者会让被审判的人心服口服。”

  周昌没有说话,蓦然间,他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周……行……你……”

  虽然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但周行并没有窘迫的意思,他本来也没想要隐瞒,轻轻哼笑一声:“是我。”

  刚才只是猜测和试探,但是这个肯定的回答,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昌的脑袋上,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失去意识,半晌,急促的呼吸后,他才渐渐缓过神来,浑身像是被抽干了骨头,无力地朝后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声音沙哑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高考完的暑假。”电子音的速度比之前缓慢了一些,似乎回忆起了过往,“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偏偏在我考完试的时候手机被偷了。在他离开之后,我特意去了考场的学校,以被盗窃的名义要求查看那天的监控,可是你猜怎么着?”他笑了笑,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校方告诉我,那个楼梯口的监控刚好在当天下午坏了,没有办法查到是谁。

  “当巧合开始接连不断的时候,就不是巧合了。”

  大屏幕上的画面变化不是很大,勉强能辨出来固定在一个地方,人物在不停动作着,连带着幽微的光在面具上跳跃,如同来自冥界的呓语。

  “不过这些自然不足以作为证据,也不足以把矛头引到你身上,完全可以推到岳家父子二人身上。真正让我产生怀疑的,还是两件事。一件事,是暑假时我在年级群里看到的一条新闻。”

  七年前的暑假,他并没有心思关注群消息,但毕竟主角曾经是年级里还算出名的人物,引起了热议,到最后几乎全年级皆知,齐中越单独分享给了他。

  起因是一个转校生分享了一则新闻,一天前,在金阳市发生了一起惨痛的车祸,一家三口开车出去游玩,庆祝儿子考上大学,途中跟一辆超载货车相撞,三口都当场死亡,无一幸免,而这家的儿子,是他们曾经的同学时廷,高二那年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转学了,这名分享新闻的转校生和时廷是邻居,认识他家不少亲戚,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悲剧。

  “这是第一件事。”

  他往面前的天平上放了一片被染红的羽毛,代表人的心。

  周昌依然保持着后靠的姿势,眼皮子狠狠抽动了两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并不打算再辩驳。

  “第一件事,肇事司机主动自首,被判为意外,没有下文,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并没有往你身上想过。真正让我怀疑到你身上的,是第二件。”

  如果说十六岁的暑假是岳行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转折,那么十八岁的暑假则是第二次,那年夏天罕见的凉爽,阴雨连绵数日,不见阳光,却发生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盘桓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十八岁的身躯尚且单薄,根本无法承受那么多,即使是七年后,多次午夜梦回,也每每都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奶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医生说是因为心中有郁结所致,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一向不好,各种疾病缠身,需要好好调养,彼时周远航正在满世界旅游,周行作为正统继承人,自然有责任陪护,他对于这个奶奶并不熟悉,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但看起来十分慈祥优雅的老太太,没有什么恶感,便认认真真履行自己的义务,可惜天不遂人愿,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沉默,脸上见不到半点笑容,直到一天早晨,她支开了所有的医护,让周行推着她去花园里转转,在无人发现的花丛里,用温柔平和的声音缓缓说起当年的事。

  “周远航的父亲因为叛逆离家出走,横死异国他乡,母亲生他难产去世,留下他一个孤儿,在你身边长大,你偏心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你的偏心实在过了头,从很小的时候,月亮就在被故意针对打压,一开始只是周远航一个人,渐渐的,无论远近的亲戚都会来踩一头,最后,连周平辉这个亲生父亲也受不了这个环境开始打压儿子,这一切的背后,绝不会缺少一个幕后推手的暗示和挑拨。”他停顿了一下,“毕竟你不敢改变传统的继承规矩,直接让周远航当继承人,只有把月亮打压下去,让他变得平庸无能,没有能力继承家业,你才好光明正大把继承人改成周远航。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天早上我才知道,周远航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因为一直没有对象,让你十分着急,你自作主张找了一个小门户家的女儿为他订了婚,未婚妻已经接到家里,就为试探他的态度,没想到他因此大发雷霆,爆出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离家出走一去不复返,而你在盛怒和醉酒之下闯进了那位可怜的未婚妻的房间,质问她为什么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并奸污了她,后来怕事情败露,更是将她软禁起来,随便拿钱打发了她的家里人,直到她怀孕难产,终于得以解脱。

  “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怪不得你如此偏心,想方设法把继承人的位置给他,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被关注的孙子怎么能比得上老来得到的小儿子呢?

  周昌灰白的头发在黑暗中异常瞩目,像漂浮不定的游魂,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是她告诉你的?”

  他的眼前无端浮现出那个发妻的模样,端庄娴静,长相普通,胆子很小,终日畏畏缩缩,极其沉默,他们是传统的父母之命,彼此并不认识的情况下结了婚,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妻子,好在对方一直恪守妇德,挑不出毛病,他也不能违背祖训,便不咸不淡过了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甚至忘了对方的姓名,对方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丢个茶杯都比丢发妻重要。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将他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直留在她心中的郁结,让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却没人能够诉说,终于在弥留之际,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这是第二件事。”

  周行往天平上放了第二根殷红的羽毛。

  “把以上这些串联起来,不难发现,背后或多或少有你的痕迹,我猜,时廷一家会出车祸,也不是什么意外,是你想要灭口,但我想不通,你想要掩盖什么,所以,我去拜访了一个人。”

  周昌掀起眼皮:“岳山?”

  “没错,我的养父,那位替罪羔羊——也不尽然,毕竟他确实做过了哪些事。”周行平静道。

  周行去探监时,岳山只不断重复一些忏悔的词语,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也没有直接问,只跟对方说了这则新闻,对方一下子沉默起来,宛如雕像。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问,是爷爷么?

  岳山的眼泪再也收不住。

  他知道探监会被监听录音,没有再问下去,和养父相对而坐,沉默许久才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时廷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但应该只是辅助,并不重要,但即使是辅助的角色,也会被直接灭口,那么岳阔的小命,更是吊在悬崖上。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丧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在我的监控下,我发现,他和周远航的关系好得远超出我的想象。”

  周行在天平上放上第三根羽毛,顺便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椅背上,是一种随意舒展的状态。

  “于是,我把我得到的这些线索整理一下,大致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周昌垂着眼,视线落脚的地方是面前的长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此时慢吞吞道:“你似乎有很强的倾诉欲,迷上了侦探扮演游戏,得意于自己的推理,迫切地需要一名观众的认可?”

  “这是审判。”周行简单强调,并没有收到他的挑衅的影响,继续说起了从前。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还有两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