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我还是很想他【完结】>第68章 最后的审判(二)

  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案件, 从高二岳行和周远书的事曝光开始,便在生根发芽。

  无论是大儿子带来的心理芥蒂,还是传统家族的需要, 周昌都不能接受, 家族的继承人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将这颗种子彻底扼杀,是他首要做的事。

  虽然一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并不足以作为证据, 但他却亢奋异常,不但不生气, 反而有种隐蔽的愉悦——他找到了掌控岳行的方法。

  和周远书不一样, 岳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不仅仅是因为周远航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如果岳行确实比周远航优秀许多, 那他也不介意为了家族兴旺牺牲小儿子利益,然而岳行毕竟是半路捡回来的,尽管在尽力遮掩,也始终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让他无法把对方当成真正的周家人。

  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强烈的韧劲,周昌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想要挣脱逃离的欲望和野心,对于整个家族的不屑和厌恶, 这些都让他产生了极度的厌恶,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最重要的特质不是聪明能干,而是听话。

  可是岳行的资质是他见过最好的, 他着实舍不得废了对方, 只能想方设法将人抓在自己手里, 严严实实掌控住。为此, 他多次用对方曾经的两个亲人试探,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他发现,对于父亲和弟弟,岳行可能的确报有亲情和责任,但不算特别重视,无法造成很大的影响,相反,这两个人给他自己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岳山是实打实的地痞流氓,被他委婉要求搬到外地不但不害怕,反而兴高采烈,死死缠上了他,隔三岔五便死皮赖脸摆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找他要钱,他因有计划需要到此人,不得不答应,但也搅得他不堪其扰。

  篮球场上的消息,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传闻,早在此之前,周远航便跟他反馈过,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但并没有妄下结论,只让周远航暗中观察俩人情况,周远航立刻会意,并且联系上了时廷,让时廷执行了试探岳行的计划,果然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后来周昌每每回忆起那个时刻的心情时,都觉得好笑又荒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或许是在讥讽表面上那么冷静成熟的人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被激将,太没出息了,或许是在叹惋自己最有前途的后代为什么都犯了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总之,那是一种非常奇特且矛盾的感觉。

  他仍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继续让周远航暗中监视着,静静看着一真一假两个孙子发展,他们的情感越是深厚,岳行的弱点越致命,他越是满意,顺带慢条斯理地策划如何用周远书牵制岳行,这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虽然周远书在周家卑微如蝼蚁,但很受到顾家的重视,必须得在不影响和顾家的关系的前提下去办,他需要有个替身站在舞台中央。他一直习惯于把自己置身于幕后,当运筹帷幄的执行者,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次也一样。

  至于如何实行,他还是从孩子的身上得到的灵感。

  “绑架”这个最初始的概念,不是他想出来的,也不是周远航,甚至不是岳山父子,而是时廷在和周远航的聊天中提到的,这个高中生有不同于常人的偏执,和周远航认识后,丝毫不掩饰自身一些疯狂的想法,比如想把周远书囚禁起来等等,周远航不但不觉得恐惧,反而大为赞赏,兴致勃勃地跟对方讨论方案的可实施性,有了外人的鼓励,原本只是做一些幻想、自己也认为荒谬的时廷顿时觉得有了知己,受到极大的鼓舞,本该错误的事也在无边的鼓吹下变成了正确的、正义的。

  虚无的计划被一天天一点点慢慢填充,变得完善且具有可实施性,而另一边,周昌也找好了替罪羊——在足够多的金钱的驱使下,岳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但他有一个附加条件:他要求事后周家收养岳阔,给岳阔永久的荣华富贵。

  很简单的条件,周昌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见过那个孩子,当时被父亲强行拉着来找自己要钱,怯怯懦懦,极不情愿,被迫抬头叫人时,那和周远书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与神态,让他惊心动魄,就像每一个窥探到秘密的人一样,大半宿没合眼,脑中的思绪如细麻,不断亢奋游弋着。

  他得意于发现了岳行的真正秘密,找到了掌控岳行的真正诀窍,更欣喜于这个诀窍直接送到了他手中。

  但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让周远航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日期定在了高考结束后,这个时间段很巧妙,一则目标人物会放下所有警惕,二则俩人为了过二人世界,会主动避开大人的保护,都不需要他去考虑如何躲顾家的视线。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绑架进行得异常顺利,周远书被带到指定的地点关起来,接着负责接洽的时廷会在一天后把周远书带走偷渡到国外,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时廷临时变卦,躲起来不出现,也联系不到人,好在对方的角色并不重要,可有可无,只是为了把人拖下水才安排的,没有耽误大事。

  然而蝴蝶扇动翅膀可以带起一场浩荡的龙卷风,一场精心策划中有了一个细小的变化,事情便会产生微妙的偏差,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周昌的设想是,周远书被绑架到国外下落不明,岳行焦急万分,他此时挺身而出,动用人脉关系和金钱营造出努力寻人的模样,时不时放出一点线索钓着岳行,让对方处于抱着一线希望又不敢奢望的状态中,从而对自己陷入完全的依赖。倘若周远书只是替身,这个计划并不是很有效,那他也不着急,他收了岳阔当干孙,岂不是更好掌控住岳行?

  岳行喜欢的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用这两个饵,把岳行牢牢绑在自己的线上,叫对方游不开,逃不掉,只能死死咬着他的钩,任由他摆布。

  只可惜接引人那边出了岔子,周远书到底没有被带走,反而阴差阳错逃了出去,岳行的反应也比他想象的要快,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圆满的——周远书选择离开,岳行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反而变得异常听话稳重,和预想的没有太大的偏差。

  但也让周昌极为诧异,暗中观察后发现,岳行的这种变化来源于岳阔,和高中时的表现不一样,大抵是父亲入狱的悲恸,他把岳阔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生怕这个弟弟再出什么意外,同时验证了之前的猜想——岳行对周远书另眼相看,只是因为周远书和岳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成了一个可笑的替身。

  虚拟且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娓娓讲述着那些过往,将模糊而久远的记忆一点点重新拽出来,拉到俩人面前,拉到长桌上的那座天平上,让周昌蓦然间有些恍惚,很多他还记得,很多他又忘了,仿佛曾经做过的事都是梦一般不真实。

  “非常完美的计划。”周行缓缓鼓了三下掌,发出由衷的喟叹,单调的掌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却分外刺耳,有种难以言喻的讥讽,“如果我没有坚持调查,如果……”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发干,不想再做出更多的假设,无论是哪种假设,都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上天有时真是不长眼睛,为什么会让你这样的人,顺顺利利到晚年。”

  时隔多年,即使已经经历无数风雨,变得真正成熟稳重的周行,也无法毫无波澜地谈起昔年往事,那无尽的噩梦始终萦绕着他,让他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好在被电子音完美地掩盖住,没有泄露出来。

  七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责,如果当初没有轻易被人挑衅,犯下篮球场上的冲动,是否就不会给月亮引来天大的灾难,全是他的错。

  可是十六岁的少年啊,一旦心动便是烈阳,强烈的光如何掩藏得住呢?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周昌慢条斯理开口,没有任何愧疚之类的表现,连眉毛也未曾动一下,如同一个长辈在语重心长地给晚辈传授人生哲理,“祸害遗千年,不是因为他是祸害。”他用右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而是因为有脑子。什么正义邪恶,都是有脑子和没脑子的区别罢了。”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和缓,虽然椅子不舒服但也表现出一副舒服的姿态来:“就像现在,你指控我作恶多端,剖析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要‘审判’我。”他不由发出一声轻嗤,“有什么用呢?你有证据么?即使我供认不讳,你认为法律对我来说还有用吗?

  “孩子,你的祖父已经八十多岁了,早该作古的年纪,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我已没有任何牵挂,现在的目标,就是等死。”

  他用讥讽的眼神望着对面的人,浑浊而精明的眼睛能看穿年轻的后代的所有心思:“你想要为了爱人向我复仇,来做这可笑的‘审判’,可你怎么审判我呢?要我死?那正是我的心愿,能偿还得了你的爱人遭受的万分之一么?”

  他笑着摇摇头,往后慢慢仰去:“所以,我的孩子,你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小丑般幼稚可笑。在这个无人之境审判我的罪恶,并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有什么意义吗?过会儿你还不是要恭恭敬敬把我送出去,继续当我的孙子,替我解决家族的遗留问题。别忘了,你是我的亲孙子,我的就是你的,你和我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周行安安静静听他说完,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往天平上再次放了一片鲜红的羽毛,天平开始出现轻微的倾斜。

  “阿努比斯判定了你的罪恶。”他轻声道,“如果你真的了无牵挂,一心等死,为什么今天还要孤身来这里?”

  周昌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周行平静地同他对视着,一老一少的目光穿过长桌,直直相对,谁也没有松懈。

  大屏幕上昏暗的光影照得屋里斑斑驳驳,恍惚间,周昌又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猛然扭过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

  他回过神,继续以胜利者的姿态凝望着年轻人。

  “因为你最大的牵挂是你的家族,还有你的小儿子。为了家族的荣光,你不得不放下自尊和老迈来求人。”面具中露出的漆黑眼眸看穿了对方伪装出来的淡然和无所谓,一点一点把假象点破,“你有想过,为什么你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现偏差吗?”

  周昌悠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只要目标达成就行了。”

  周行轻笑:“目标真的达成了的话,我应该对你言听计从,而不应该在这里审判你,你为什么会落得家族破灭,小儿子入狱的下场?”

  周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是故弄玄虚还是胸有成竹,然而只能看见面具上森冷的光:“你想说,是你做的?是你引导航儿走向不归路?是你故意把家族弄破产?让我猜猜,你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因为你早已背叛家族,和阿努比斯的老板签了协议,将家族双手奉上,换取一席之地?”他越说语速越快,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周行,我说了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你以为你是在做交易,实际上外人根本不会把你当回事,只会在得到东西后把你一脚踹开,你也入社会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我们这些人,都是吸血的蝗虫,不把最后一点血吸干是不会收手的,同样,也不会给予被吸血的人一点回馈——”

  “还轮不到你担心我,你可以用余生来思考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周行不紧不慢打断他的话,“你错了,我什么也没做,造成这个后果的另有其人。周昌,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岳阔一直带在身边吗?”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用嘲弄的语气继续道,“你以为我是和他兄弟情深,或者把他当成了月亮,怕他被你欺负出事才带着他?”

  他摇摇头,往天平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恰恰相反。

  “你把岳阔当成这个计划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就是最大的错误。”

  “岳阔从小就有一定的表演型人格,最喜欢装出乖巧听话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是什么样,但我可以想象出来,你下意识就当他像月亮一般好拿捏。殊不知岳阔才是最危险的那个。时廷临时退缩,少不了岳阔的教唆;月亮没有被送出去反而获救,不是意外,是岳阔自己策划的。”

  周昌不由坐直了身子,瞳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你可能回想,岳阔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和月亮潜在的血缘关系打动了他,让他做出这等善举?不,他从来没有‘情感’这种概念,他比蛇更冷血。他救月亮,是想在我这里博取一张救命符。他很清楚我迟早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参与进这件事的人一个都逃不过,所以他率先把自己摘出来,我不但不会对他复仇,反而会感激他。

  “我太了解他了,他也太了解我了。

  “除此之外,你高高在上的命令让他觉得很不爽,所以他要搞点破坏才会舒服。”

  他发出一声叹息:“即使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也不保证我完完全全了解他,可我已经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我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一样,我厌恶他,就像他厌恶我一样。

  “他不但是表演型人格,还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小时候他就已经表现得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喜欢恶作剧,对一切正常人眼中的坏事感到新奇,我一直试图把他往正道上引,很可惜,他是天生的坏种,不是外界引导能改变的。随着年龄和财富的增长,他的反社会心理愈发严重,我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了监视他不做太出格的事,很遗憾我太忙了,到底没管住。

  “你居然让周远航去接近这样一个人,妄想牵制他,该说你无知还是无畏呢?

  “有我管着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可能会好点,可是你让他搭上了周远航这条线,狼和狈凑在一起,只会愈发无下限,在他的教唆下,周远航才会成为欲1望的奴隶,堕落的囚徒,走上今天这条不归路。最好笑的是,岳阔不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更好享受生活,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而已,单纯喜欢看别人狂怒绝望的样子,他不在乎是不是搭上自己。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证据充足时机恰当的情况下,打了举报电话。”

  “住口!”周昌蓦然一声爆喝,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撒谎!明明都是你做的,是你教唆自己的堂弟,是你故意把家族搞垮,你就是周家的罪人,你会被列祖列宗唾骂——”

  “准确来说,是小叔叔。”周行耐心纠正他,“而且,被列祖列宗唾骂的是你,归根究底,都是你的心术不正,才会让整个家族落得如此下场,是你一手毁了你的心血,毁了祖辈的传承。”

  “周……行……”周昌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恨不得要把这个名字咬烂嚼碎了,他的喉咙干得发哑,根本无法继续发声,只能听见周行稍显轻松愉悦的声音。

  他至死也不敢相信,是他亲手种的因,结出了无法想象的恶果。

  他精心培养的小儿子,聪慧又灵活,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最贴心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怎么会……

  “《基督山伯爵》里说过,‘人类的正义是无法使我们得到慰藉的,她只能以血还血,如此而已’,诚然,即使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将你送入监狱,也只不过是让你换个地方养老,和你所伤害的人相比,等于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起不到任何影响。”周行温和道,“正如伯爵所说,‘要报复一种迟缓的、深切的、永久的痛苦,假如可能的话,我要以同样的痛苦来回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叹你作恶太多,又侥幸活得太久,无法再往你身上添加相等的痛苦。”【注】

  “好在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周行笑了笑,“毕竟我才是周家的继承人,周家的东西,已经全都归属我了,包括祠堂,祖坟,你最喜欢的祖宅,以及你自己。现在是我在掌控你。

  “老宅我和月亮商量过,准备改造成不收门票的公益园林,你是没法住里面了,至于你的养老住所,是我精心挑选的,希望你能喜欢。对了,还有你最重视的祠堂,我们打算彻底铲平,改建成一座游乐场,相信列祖列宗看到地上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会特别高兴。不过你可能看不到了,因为我没有把你埋进祖坟的计划,毕竟挺伤风水的。”

  周昌猛然拍案而起,颤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怒吼:“周行,你这个大逆不道——”

  “别急。”周行淡淡道,目光转向旁边的大屏幕,“你先看看,这么改怎么样。”

  周昌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第一次注意到大屏幕,浑浊的眼睛努力辨认着,这才发现,放的是家族的祠堂被毫不留情地砸成废墟的场面,一堆工人在来回忙碌着,看上去是录像直播。他紧紧盯着屏幕,瞳孔骤然放大,手捂住胸口剧烈且急促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如急雨,在攀登到顶点时忽而止住,随即整个人仿佛被抽了气的皮球干瘪下来,缓缓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周行瞥了他一眼,念了声“晦气”,第一次站起身,试探了他的鼻息,还没有死,才放下心来。

  阿努比斯的建筑是月亮设计的,两个人都非常喜欢,如果脏了就太可惜了。

  他往天平上放了最后一片羽毛,天平彻底朝他倾斜。

  “感谢阿努比斯做出的公正审判。”

  他宣布了审判的结束,脸上仍然套着阿努比斯的面具。

  作者有话说:

  【注】;行仔这一段中引用的都出自于《基督山伯爵》。

  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