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零点,飞机才在S市机场落地。

  孟辰安坐轮椅的身影出现时,祝淮正在打哈欠,他一激动五官差点抽筋到移位。

  他搓了搓扭曲的脸部肌肉,顶着个诡异的表情迎了上去,“孟总。”

  “情况如何?”从孟辰安得知消息到这个时候,又过去了六七个小时。

  夜晚是所有八卦新闻的热度呈井喷式爆发的黄金阶段,孟辰安在登机前就一直在关注网上的舆论趋势。

  在各大平台,孟宏易的破事已经登上了头版头条,几乎可以和娱乐圈的绯闻撕逼一较高下。

  事件发酵的速度比他预期的还要快,本身话题的敏感和恶劣程度就足够吸睛,如果背后再加上刻意地推动运作,这样的局面只会是个开端。

  祝淮忧心忡忡地说:“集团高层的会议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您不在,我和康琪进不去。看情况,很不好,傍晚孟宏易已经被带走调查了,他家里人一直在孟宏昌办公室坐着。我出发来这之前,他们还没走。”

  “哼。”孟辰安冷笑,这些集团的蛀虫安逸日子过得太久,被养得胆大包天,欲壑难填,平时争权夺利拼命搂钱不够,还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没有心情关心孟宏易的死活,这种坏事做尽的蠢货要是死在里面也算给社会除了害。

  现在要担心的是集团的处境,孟宏易的丑事极有可能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在与谢氏合作后出现的大好局面也会随之覆灭。

  孟辰安赶到集团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孟氏所在的大楼仍旧灯火通明,尤其是公关部和管理层所在的办公室,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他直接去了董事长办公室,里面济济一堂,比过年守夜时的人员还要齐全。

  沙发上坐着孟宏易的老婆和女儿,两人眼泪也哭干了,只睁着肿得和桃儿一样的眼睛发愣。

  孟宏昌脸色阴沉,他长得本就严肃,一但撕破慈祥的伪装,就会给人一种凶狠、乖戾的感觉。

  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只是他一表现出要走的意图,老五家的两个女人就哭天抹泪地堵在门口,一直从傍晚闹到现在,实在磨人。

  他作为大伯子、伯父,要是直接将人轰出去,明天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孟宏易能不要脸,他还要呢。

  他疲惫地按捏太阳穴,身旁的心腹突然提醒他,孟辰安回来了。

  轮椅在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响动,所有干熬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孟宏昌抬起法令纹深刻的脸,说:“辰安来了啊。”

  “二伯。”孟辰安和在场的几个长辈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没有说些拐弯抹角的话,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这事准备怎么处理?”

  有早就和孟宏易不对付的人站出来,很不客气地说:“还能怎么样,先把事情平息下来,安抚住那家人,省得他们天天跑楼下来闹,他们这种人不就是要钱?给他们就是了。”

  “哼!外头情妇生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那些被孟老五挪用的公款,一毛钱都不能少,你家都得给集团掏出来。”

  孟琼洁和她母亲两个人又开始呜咽起来,边哭边推脱说孟宏易拿的钱压根没花在她俩身上,她们现在孤儿寡母还不是任你们这群爷们可劲地欺负。

  话里话外都是指桑骂槐孟家其他人不作为,只知道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孟辰安不想帮这里的任何一方,他只是就事论事地对五叔家的两个女人说:“挪用公司资金从事非法盈利活动,数额巨大,还不归还的,这事有多严重,等天亮你们大可以找个律师咨询究竟是个怎样的量刑标准。要是不在意你们的丈夫、父亲,大可以在这里坐个十天半个月,放任事态到再无转圜的余地。”

  孟琼洁受不了这样的指摘,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孟辰安尖声骂道:“你得意个什么劲!你一个残废在这边充什么正义使者!”

  孟辰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笑道:“如果我是你,与其在这边干耗着,我会立刻回家理清资产明细,请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为五叔辩护,牢狱之灾免不了,起码要为五叔擦干净屁股,让法官有理由酌情判刑,而不是在这里无理取闹。”

  说这些给她们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过往的种种,这个时候他也懒得计较。听不听得进去,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他不想和这帮人浪费时间,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二伯和各位,我记得集团三年前和投行签订过协议。”

  孟宏昌神色一变,警觉地望着孟辰安,“什么意思?”

  “五叔的事一旦处理不当,很可能会打乱集团的原有计划,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如果无法按约定完成,那份对赌协议将会成为整个孟家的催命符。”

  说完这些,他累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抬了抬手让祝淮推自己出去。

  很快身后传来此起彼伏地争论声,孟辰安裹着一身落寞离开了那处是非之地。

  走廊里很安静,祝淮小心地观察他脸色,问:“孟总,我送您回家?”

  孟辰安看了看时间,拒绝了他,“不用了,我就在休息间躺一会儿,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祝淮还想说点什么劝阻,但他一向拧不过老板,康琪又不在,这个点也不好骚扰对方让她来帮忙劝人,他只好作罢,将人送回办公室的小套间里就离开了。

  孟辰安无力地靠在小床上,头疼得无法入睡,他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想要拯救一棵连根须都发霉发烂的老树,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他辗转了大半宿,直到天光微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囫囵觉,梦里惊心动魄,各种离奇的事端交错着发生,醒来却什么都忘了,可昏沉的头脑和疲累的身体都没有因为睡眠得到丝毫改善。

  就连睡梦中,他都不得不像弓弦一样绷紧到极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清楚自己的状态不对,但心里的苦闷和烦恼却找不到出口排遣宣泄。

  窗帘开了一条缝,刺目的晨光照在他眼睛上,他挣扎着坐上轮椅,洗漱后换上套间里的备用衣服,镇定自若地迎接新的一天。

  ***

  谢冲书在孟辰安离开后就变得魂不守舍,因为心里有事,加上同桌的伴郎伴娘们故意灌他酒,导致他醉得不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宿醉后的大脑直接当机,强行启动了几次还是被酒精泡发得晕晕乎乎。

  他恍惚中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洗完脸,扔在地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个没完,他一开始没注意,差点一脚踩得稀巴烂。

  捡起来一看,是表姐的电话,“谢冲书你酒醒了没?你昨晚答应我奶奶陪她回乡下的话不会忘了吧?可怜她老人家还在我家等你这个外侄孙,你行行好,拿出点尊老爱幼的品德来,限你一个小时内出现,否则后果自负。”表姐的性子风风火火的,一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回乡下?有这回事吗?谢冲书犯了迷糊,他很快收拾好,在酒店门口叫了辆车赶往表姐家。

  路上他翻了翻未接来电,发现从早上八点开始,表姐这个急性子差点把他的手机打爆。

  谢冲书又打开微信,在看到置顶的聊天窗口时才意识到一直被自己遗忘的事究竟是什么。

  昨天零点,孟辰安落地的时候就向他报了平安,只是他喝醉了一直没看见。

  他立刻拨了个电话过去,可是那边“嘟嘟”了半天也没人接。

  是又在忙吧?

  谢冲书忍着叫嚣的脑壳,发了段语音过去交代了一通。

  出租车停在表姐家的小区,他一出现,就被舅舅一家推着坐在了昨天的老奶奶身边。

  这位今年八十多岁了,是谢冲书母亲潘筱云隔房的伯母,他该称呼一声外伯祖母才对。

  他对这位老人家还有小时候的记忆,当年他和母亲住在乡下,外伯祖母经常喊他们母子去她家吃饭,一旦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也会送到家里来给自己,是个脸上带笑很慈爱的老奶奶。

  外伯祖母牙齿都掉光了,为了孙女的喜事,她特地去装了假牙,她用着很不习惯,说话时还有点别扭。

  她干枯皱巴的手拉住谢冲书,露出怀念的表情,“小书和年轻时的阿云长得真像,阿云小时候回乡下来过暑假,我在田里插秧,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站在田埂上眼睛不眨地看我。我朝她喊,快回家吧,小心晒黑了嫁不出去,她吓坏了,一溜烟钻到了树荫下。”

  老人抹着泛红的眼圈,旁边的人劝了好久才勉强收了泪声。

  “跟我回去看看吧,那儿你也住过几年的,下次你再回来,我还不知埋在哪里。我这个年纪,和你们这些小孩家见一面就少一面,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能看到你们几时呢?”

  谢冲书心里不好受,连忙使出自己的杀手锏连哄带骗地将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得眉开眼笑,他也满口答应和她回乡下去看看。

  潘筱云当年被送回J城,一开始一个人住在市区,父母兄妹都留在了S市,偶尔回来也是一顿冷嘲热讽,平时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和做饭的阿姨,见到这个未婚先孕的年轻女孩连家里人都不管不问,平时也就不怎么把她当回事,有时候躲懒连三餐都不给做。

  隔房的伯母在乡下住了一辈子,听说阿云出了这样的事,一个人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跑来市里看她。

  见到记忆中漂亮的小姑娘瘦得颧骨凸出,浑身没有几两肉,全身的重心都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

  伯母二话没说,打了吃饱了溜达回来的阿姨两巴掌,然后收拾了东西带上阿云,花了六十块钱打车回到乡下。

  阿云不愿意白住在伯母家,挺着肚子和伯母收拾了破败的宅基地,叫了水电工来修整了一番,又添了点家具日用品,老宅才勉强能住人。

  一住就是好几年,直到谢冲书长大了点,需要读书识字,为了请家教,阿云才搬回了市里。

  后来,潘家突然态度大变要将女儿接回S市,自此阿云便再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