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打湿了男人胸前的衬衫面料,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两人短暂的温馨没有持续多久,包厢外隐约有人声,一个喝得有些高了的男人在外头嚷嚷,“谢先生——谢先生在哪儿呢——唉,别挡路,走开——”

  谢承洲听到动静,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又取了张纸巾递给他,说:“我去外面看看,你等我。”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孟辰安有些恼羞地避开男人的视线,慌乱地点点头。

  这一举动意外地取悦了对方,谢承洲小心地掰过他的脸略微抬高,俯身在水色的唇上落下一吻后才离开并掩上了门。

  走廊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嘈杂声,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孟辰安用纸巾擦嘴,又将眼泪擦干,眸中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脸上哪还有恼怒和羞涩,连眼尾的红都很快淡去了然无痕。

  “唉——误会误会!谢先生还真是您啊,刚才在门口还以为眼花看错了人。”

  “赵总他喝多了,喝多了,您别见怪,别见怪。”

  谢承洲似乎和那个醉鬼的朋友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听不清楚。

  对方倒是嗓门洪亮,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好话说尽,最后还好奇心颇重地瞟了一眼半掩的门,隐晦地打探,“您也是来和朋友吃饭?”

  男人故意提高的嗓音字字清晰地飘进了包厢内,令孟辰安面色微冷。

  “不是朋友,是和我爱人。”

  那人夸张地扯着嗓子,做出又惊又喜的腔调,好像谢承洲脱单结婚,他与有荣焉一样,“是孟总?哎呀,真是喜事临门。到时候的婚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当然,欢迎之至。”

  那人还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多恭维谢承洲一顿,话刚到嘴边,包厢的门突然从里被推开,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这人只在之前的八卦新闻里见过孟辰安,这回是第一次见到本尊。

  他诧异于本人竟然比照片和视频里的还要灼眼数倍,亮眼得宛如一道光,射进人的瞳孔里后直达心底,一把攥住他的心脏,导致呼吸的本能都差点遗忘。

  这人脸上对谢承洲谄媚的笑容滑稽地凝固住,十分可笑,引得孟辰安多看了他一眼,这一下,他的魂儿更是飞了出去,可不等它跟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飞远,就被谢承洲的身躯格挡开。

  男人即将被触怒的目光危险又骇人,那人回过神来被吓得腿软,差点和喝醉了的赵总一起摔成了一团。

  谢承洲震慑完窥测自己未婚妻的人,立刻追着孟辰安来到了停车场。

  只见对方正抬头看天,头上飘飘零零地落下几颗雪粒,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融化后像又哭过了一场似的。

  谢承洲心柔软了下来,将人冻得通红的手揣进自己大衣里,大手包裹住它,在狭窄的口袋里不留间隙地紧紧贴合。

  “下雪了……”男人郑重地凝视孟辰安,“我们的婚礼定在春日里,好么?”

  “都可以。”

  谢承洲将人送到小区楼下,他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便没有说出要上去坐坐的提议,爽快地离开了。

  孟辰安慢悠悠地回到家里,开灯关门,换鞋的时候看到鞋柜顶层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的两双球鞋。

  他将鞋子拿出来打量了片刻,最后将它们扔在了地上。

  他走近客厅、房间、浴室,将那些能看到的早不该存在的东西一一抛出来,堆在了角落里。

  做完这些,他疲惫地仰躺在沙发上,心想,家里确实要好好收拾一下了。

  只是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并没有孟辰安想象中的那么好清理。

  每当他以为是最后的了,却总能在某天某个旮旯里有新的发现。

  那个人留下的轨迹和影响像是在孟辰安身躯里连皮带肉地存在,想要彻底剥离,自己先要好好痛上一痛,不自伤得鲜血淋漓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这天周末,谢承洲来接人去拍结婚照。

  按照男人原本的打算,是想要带着专业团队去国外拍摄的,但孟辰安对此兴致缺缺。

  两人都是大忙人,他也不是对结婚抱有无限期待的女孩,心心念念想要一个梦中的盛大婚礼,这些虚的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并不想把近期的时间大把地浪费在这些琐事上面。

  好在谢承洲最后也让了步,打算就抽个周末的一天时间在本市的某个摄影基地拍摄。

  谢承洲来的时候,孟辰安正在打包那些拾掇出来的东西,见他在忙,又认出这些物品归属于何人后,男人便坐在一旁看他忙活。

  等弄完,孟辰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他毕竟不是物主,随意处置的话从道德和法律层面上来说都是不对的。

  一段感情的放下岂能如同扔垃圾一样容易?况且这些东西还不能当成垃圾随意丢弃。

  真是到最后都如此麻烦。

  孟辰安咬着牙,站在这堆物品前感到格外头疼。

  谢承洲一直盯着他,见他犯了难,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他走到孟辰安身旁,搂住他肩膀,“东西要是没地方搁,我让人来拿。”怕人误会,谢承洲又补充了一句,“他那套公寓空着,之前安排了人定期打理,就放那边吧。”

  这样也好,起码也算一定意义上的物归原主了。

  孟辰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解决了难题,两人出门前往摄影基地。

  也许上天喜欢和人开玩笑,全国类似风格的摄影基地可能都是请同个团队设计规划的吧,整体上都大同小异。

  孟辰安一踏进这里就被这边欧洲小镇的风格弄得失了神,等换完衣服出来,跟着谢承洲自带的团队来到取景地,他发现记忆中有过类似的街景和电话亭。

  那些被刻意丢弃在心背后的记忆再次亮出锋利的刃,一刀又一刀地割在他身上,不到血肉模糊不罢休。

  孟辰安脸色白了稍许,对结婚的各项细节从未发表过想法的他,第一次开口,他连一眼都不想去看那座除了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电话亭,有些不自然地问摄影师:“这边的景差点意思,我想要些不一样的。”

  谢承洲对他的参与很高兴,没等摄影师发表意见就自己拍板要换个地方。

  他是金主,他最大,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既然谢承洲都这么说了,团队无条件配合。

  可换了场地后,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摄影师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太僵硬,活像街边随意拉来假扮情侣的路人甲乙,一个威严得过分,一个冷若冰霜,拍证件照都没他俩这样摆脸子的。

  当然这种话他只敢私下腹诽,不敢说出来戳人肺管子。

  他抓了把造型时髦的发型,摆出职业微笑对这对奇怪的新人说:“Take easy!来点亲密的pose吧!法式热吻怎么样?”结果除了他缺根筋地傻笑,没人迎合他的建议。

  他尴尬地摆弄着相机,也没忘给自己台阶下,“法式热吻不行的话,简单的亲吻总可以吧?这是在拍结婚照啊先生们!你们是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新婚夫夫,是自由恋爱的成果,你们彼此相爱,不是封建制度下的悲惨婚姻,笑一个啊!”

  不管他怎么以夸张的语言和肢体动作企图鼓舞这对丧里丧气的新人,正主两人都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实在让从业多年的他头疼不已。

  这两人真的是真心实意要结婚吗?

  一场外景拍下来,他感觉发际线后移了半寸不说,还减寿了十来年,只是正主他一个都得罪不起,除了忍别无选择。

  后来他们又去市区的专业摄影棚拍摄内景。

  这次换了个摄影师,对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只按照自己能构思到的最完美设想来拍摄,不接受客人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是个很不好说话,工作态度格外严谨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客人无法完美地呈现出他所想要的效果时,挂下来的脸拉得比驴还长,脾气比驴还犟。

  他差点当场踢飞了做道具用的装饰品,国骂一路狂飙,要不是助理拦着,可能就要立刻挽袖子上场干架了。

  “你们是要结婚啊!臭着个脸做什么!你们是有家族仇怨吗?你们是拍结婚照还是遗照啊!艹……”

  谢承洲皱眉,装作尊重地征询孟辰安的意思,“辰安?”

  孟辰安没搭理他,直接问这个龟毛的摄影师:“你要怎样的?”

  要撂挑子的摄影师立刻来了劲,走上前一通指手画脚。

  孟辰安一句挑刺的话都没有,对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全程配合,只是当被要求脸上要洋溢着沐浴爱河的幸福光辉接吻时,进度再次被卡死了。

  摄影师又发起嘴炮技能,“您是生性不爱笑吗?”

  谢承洲冷冷瞥了对方一眼,转头捧起孟辰安的脸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吻。

  没等孟辰安下意识地抗拒,只听耳边咔嚓咔嚓不停歇地连续响动,最后以摄影师的一句勉为其难的“Perfect”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