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祭旗>第49章 沈先

  急切的神情骤然顿住,蹙拢的眉宇间有一抹不自在刹那闪现。

  飞快敛神,“赐婚?什么赐婚?”撇过头不看那双噙笑的眼眸,沈先从容地回座,“又是从哪道听途说来这些有的没的?”

  “啊,确是道听途说。”苍泠并不否认,只是,“小年那晚凑巧见到宫里的太监入了侯府,凑巧你上轿前听见他多嘴地道了声贺。所以,我不就当你进宫去领旨谢恩的呢。”

  拿起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沈先僵着脸扯了嘴角:“那晚你在?”

  笑眯眯地越过桌面替他斟酒,苍泠似真似假地回道:“凑巧路过。”

  凑巧路过也不打声招呼?分明就是故意,还拿那些话来堵他?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本想与你打声招呼,不过看那情形似乎不妥当,也就没来得及。”像是察觉他的不悦,苍泠解释道,“而且,那一声恭贺也着实不想让人听见也难。”

  夜阑人静的长街,除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小太监忘记了关照一时嘴快见了沈先就是一声“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

  掀帘上轿的人反倒迟疑地停下,“敢问公公,喜从何来?”

  小太监半捂着嘴,“小侯爷,这也没外人,奴才偷偷地告诉您,”凑上前去,谄媚地躬了身,眯了眼,“圣上有意招您为乘龙快婿啊。”

  他以为沈先会诚惶诚恐,满心欢喜。

  沈先确也是诚惶诚恐。只是夜已渐深,雪又下得越来越大,没人能看清立时苍白了的脸色。

  琥珀色的液体慢慢满至杯口,执壶的手亦停下,苍泠抬起头:“拒了这门婚事,可想过后果?”浅色的眼眸中写着不解。

  ——“小侯爷,您这……这是为何啊?”步出宫门,送行的小太监一脸不敢置信。不敢相信有人会将到手的富贵荣华生生推了出去。

  ——还有,“沈先,你考虑清楚。”如御书房内威严的龙颜之下隐藏的怒火。

  “没有后果,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眼眸低垂,酒杯中倒映出一片平静,“那是公公误会了圣意,陛下不是为了这事招我进宫。”

  “哦?”苍泠一副不疑有他的模样,认真地望来,“那是为了何事?”

  ——“朕的公主,可不是谁人都能娶的。”

  指腹抚上光滑的杯沿,沈先抬头:“月丞相在调教沈家军上似乎遇到一些问题,陛下想让我去探探究竟。”

  苍泠楞了一下,后问:“以什么身份?”

  微微张嘴,沈先轻叹了口气,道出两个字:“谋士。

  “谋士?!”

  迎着苍泠惊讶的目光,沈先微微一笑。

  一个虚空无名的头衔,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决定。同时——

  “他们想借机铲除异己。”

  “嘘。”指尖抵着嘴唇,沈先摇头。

  “可是,”苍泠不由急躁,但仍压低了声,“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啊。”

  定定地看着他,沈先笑了。

  ——“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也不便勉强。不过,你得替朕去办一件事。”轻易放过违抗圣意的臣子,就不是大易至尊无上的皇帝,“这件事你若办好了,忠勇侯府的牌匾将一直挂在那。但若是办岔了,沈先,你该知道后果。”

  ——“臣遵旨。”

  纵使是圈套,又如何?

  他不会娶公主。

  不知不觉夜幕悄悄降临,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屋里。

  小厮送酒来时准备掌灯被苍泠制止。瞧了眼唯一、点燃又被某人熄灭的蜡烛,沈先托住发烫的双颊,“黑乎乎的,小心别灌进鼻子里去。”借着微弱的光芒,依稀能见对面模糊的身影。

  他喝了不多,至少不像某人一杯接着一杯。

  “喂,怎么不说话?”

  而且某人只顾喝酒,跟喝凉茶似的一口灌下。自他默认自己将走进圈套后,连正眼也不给一个。

  “白瞎了我的好酒。”忍不住嘀咕,沈先倒也没想拦着,只不过依然不忘提醒他,“身上还有伤哪。”

  昏暗中,坐得挺直的身影顿了顿,然后,是酒杯搁上桌面发出的轻响。

  接着,“一定要去吗?”

  不知的酒的缘故,还是其他,苍泠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沈先揉了揉眼。

  又听得,“不能不去?”

  果断地点头,沈先沉声答道:“不能。”唇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

  昏暗中,对面的身影动了,越过桌面,手伸向——却被沈先按住了酒壶。

  “你会随我一同去吗?”

  ……

  十五的花灯漂亮灵动,点亮了沉闷的忠勇侯府,也带来了些许欢声笑语。

  “多大的年纪也不过是孩子啊。”

  笑着拍了拍张嫂的手背,“也就你的眼里还是孩子。”怀蝶望向消失在月门外的背影,“别人家的公子,像先儿这个岁数的即使还未成亲也该有了定亲的姑娘。是这个家耽误了他。”

  “夫人,您怎能这样想?若让小侯爷知道您又胡思乱想,指不定要跟您闹脾气呢?”故作正经,张嫂将暖手炉放在怀蝶的手中,“反正老奴是没见过哪家的公子,能像咱小侯爷一般心疼母亲的。夫人,您该开心才是。”

  捧着暖手炉,怀蝶看着她。

  “再说,”张嫂露出笑容,“咱小侯爷模样俊俏,武艺高强,还怕没有姑娘喜欢吗?”

  “俊俏?”重复着这两个字,怀蝶楞了楞,忽然捂住了嘴,“张嫂啊,虽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也不必一个劲夸他。”

  “夫人,老奴说的都是实话。说不定今晚小侯爷赏灯回来,就给您带个儿媳妇回来呢?”

  笑声溢出指缝,“不可能。他啊,就是个五大三粗的傻小子。”思及方才用完膳儿子临走还不忘提溜一盏兔子灯,怀蝶更是摇头,“哪有赏灯的还自个儿提着那么大一盏灯出门的?我看啊,多半照夜路用的。”

  张嫂惊讶地撑大了眼睛:“不会吧?小侯爷刚才明明说……”

  趁着佳节,与曾经的同窗共赏花灯同品美酒。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吧。适时将猜测咽下,“算了,管他去做什么,儿大不由娘。”怀蝶调转话头,“今晚,咱几个喝几杯,好好过完年。”

  “还喝?夫人您方才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哎呀,你不是还没喝吗?我俩喝。”挽上她的胳膊,怀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以前,咱们不也一起过年,一起喝酒吗?”

  “可、可是……”

  可是那时,她们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侯爷的捷报。

  “别可是了,今晚,你我不醉不归。”

  看向白霜染了青丝却仍强颜欢笑的女子,张嫂扯开了嘴角:“那老奴给您做您最爱的白糖糕。”

  挽着胳膊的手紧了紧,“好,多做些,”漂亮的眼眸泛着晶莹,“他也爱吃白糖糕。”

  花灯随风雪轻轻摆动,烛火忽明忽暗。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她们还要走下去。

  他亦如是。纵使风雪不愿停歇,直至烛火熄灭的最后一刻。

  “你怎么来了?”

  而那人,守了承诺,等在了原地。

  “不陪你娘,半夜三更跑来我这,我可没准备你的饭菜。”

  即使不屑一顾,不掩嫌弃,却仍打开了房门,拍去他一身的风雪。

  “喂,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关门了。”

  挡住作势关上的门扉,看了一眼还沾着雪的手,长腿跨过门槛,沈先微笑着将杆子递了过去。

  “兔子灯,我给你送来了。”

  苍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盏灯笼,接过的手迟疑了一下。

  那天,沈先问他,可否会与他一起前去月府。

  ——“你会扎花灯吗?”自己问了个在沈先看来不相干的问题。

  ——“不会。”沈先老实坦白。

  别说花灯,就连寻常灯笼恐怕沈先也只用过,从未亲手做过。

  ——“月旻讨厌一切与光相关的事物,却唯独喜欢花灯。”点燃唯一的蜡烛,对上沈先不明所以的眼神,苍泠笑了笑,“若是能搏得他的欢心,月丞相面前应该会容易一些。”

  那会,沈先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后,问他:“你喜欢花灯吗?”

  ——“不喜欢。”移开视线,苍泠望向墙上悬着的乌剑,“小时候,师父老把他扎的花灯硬塞给我,曾经还逼我提着那丑得要命的兔子灯上大街溜达一圈才可以回去。”

  所以,他不喜欢花灯。

  目光落至手中,“你做的?”

  圆圆的耳朵,红纸贴了眼睛、嘴,烛火已灭,白色的身体留下了一个焦黑的洞。

  “嗯,我做的。”挠了鬓角,沈先看着地面,“我知道丑。”

  “只是丑?”

  沈先硬着头皮回道:“也还好吧,能看出是兔子吧?”

  要笑不笑的嘴角有些抽搐。

  “我怎么觉得像老鼠?”

  哑然无语,沈先抬头默默地瞪着他。

  “不过,”苍泠高高提起杆子,晃了晃,“也算似模似样。等我们去月府时,说不定你已经能扎出比这更像样的花灯了。到时,我再教你如何与他……”

  沈先突然皱起眉头:“我扎花灯不是为了讨好月旻。”

  兔子灯一晃一晃,蓦地停住。

  “这灯,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