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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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比江铭越高出了半个头,面中嵌着一道翻出血肉的狞恶疤痕,肩圆背阔,腰壮如桶,一看即知非为善类。

  除了自己上门的聂堇,江铭越身边原也携了五名护卫,按说有如此长相的男子擅闯雅间,早该被驱逐出楼外,可是这人衣装端整,吐气平缓,根本看不出与人打斗的痕迹,江铭越又惊又怕,正要放声高叫,男子挺步直进,当即掩住了他的口鼻。

  “江公子,赵阁主如何用心,你岂能辜负了他,搅了众位看客的兴致?”

  江铭越心想这人好不讲理,奈何口齿受制,根本作不出反驳,待他不再挣扎,男子竟自行松了手,但转身就在他的肩颈、胸口等处轻附几指。

  江铭越张了张嘴,果然发不出声音,再要迈腿,顿时也觉僵软莫名,才走得一步,便不受控制地往侧边栽倒,还是借了男子的扶持,方才于靠椅上坐稳。

  他咬牙切齿,却连一声盖过蚊鸣的嘶叫也发不出来,驱动不了的双腿,更使他胆颤心寒,浑身上下都战栗不止。男子一手按在他肩侧,江铭越忍不住瞥眼偷看,相比臃肿的体格,这双手虽然筋节突出,虬结四伏,但到底略显清瘦,与滚圆饱满的腰腹颇有不谐。

  一等静定下来,江铭越所能察觉的不谐便远不止于这一处,譬如那条血肉裸露的疤痕,并无鲜血外溢,看起来却始终新鲜,仿佛挨下那一刀不过是在一刻之前。高鼓起来的肚腹,竟不能使得此人身形略仰,不是腹中太轻,便是明明放纵饮食,却还十分在意自己的体态。

  他甚至想不顾性命,用冷眼以示讥嘲,奈何对方全不多看他一眼,视线凝定于戏台之上,根本不予他能施为的机会,他便也只能循其视线,看向戏中人犹在纠缠的打斗。

  台上布景未变,似是为了凸显主角,台下结群拼斗的伎者纷纷涌入幕后,仅只留下演奏琴萧的伶人,台架上的火苗不知何时已散作了十数团,但暂且是为零星点缀,尚未蔓延开来。就算这是事先有准备的布置,众人也仍为高空中悬立而对的两人捏了把汗,幸而并未耽延太久,两人又过得数招,便有重锣连敲,仿拟骤雨的水幕喷洒而下,尚在窜升的火苗不一时已被逐个扑灭。

  捱过一惊,又有新险,经了水浸以后,搭连在台架之间的绳索,瞬时变得极易打滑,两人还要作出种种佯示打斗激烈的动作。从起火到灭火,郑轩都是全不知情的懵然,一时无法安心,只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上首静坐的赵容。

  赵容嘴角微扬,拿出一柄合拢的折扇,扇梢倒转向下,垂抵扶手,又将两指抵于善侧,交替下顺。郑轩总算意会,这是要他离开台架,将打斗挪至地面。

  绳索湿不留足,原先定好的精彩回合,势必无法完满上演,挪到地面上,固然比不得原来的刺激,但只要能无顾忌地使出动作,总也不至于完全浪费了编排之人的心血。

  郑轩朝搭档比手示意,两人同时赶到绳梯侧,作追赶状,一前一后地向下攀爬。他们仍在戏台中央,一举一动都在拘束之中,加上绳梯松散简陋,安稳起见,两人都不敢太过仓促。

  正来到台架中段,郑轩面前忽而闪出一道青影。聂堇并未对身形作出任何伪装,郑轩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修长纤细的两指中间,夹有一根长逾三寸的银针,针尖紫光微漾,显是淬了某种毒药。郑轩总算明白,自己这是又逃过了一劫,正想说些什么,却还不及张嘴,便听得聂堇冷冷道:“演你的,别停!”

  话音未落,聂堇已自侧首纵出,一径隐于幕布之后。

  郑轩一口气吊在心间,绳梯已至底端,神思犹然恍惚,他知道但凡被赤龙子盯上,就算侥幸躲过了一劫,对方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更何况,他所仗持的还是旁人的一时兴起,如果不是聂堇好心,他前一日已经命陨于高台之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攥了攥拳,为自己的渺弱无力感到郁愤。

  赵容排演的对招相当繁复,一等对方出了手,郑轩便忙于招架,再不敢有一刹的分神。众人原本诧异于忽然登台的那人,见得两名演者斗技投入,都也暂时抛下追索,专注品评两人的招式和身姿。

  两人从台前比至幕后,戏幕由武入文,勾带出两名天神早年结识的回忆——

  他们替天庭征战,数度同生共死,彼此信赖,如手足兄弟,不曾想,一场险战当中,一名天神腹背受敌,另一名天神并未按照实现的约定及时增援,致使一神受贬,此后各自为战。

  两神各据战果,多年勤战不歇,从当初的小神层层晋升为执掌一方的武神,因为当初生隙,多年相看两厌,摩擦不断。某一日被天帝宴请,两人恰逢酒兴,偏巧走到同一处观景胜地,手下先起了争执,俱称自己先至,两人皆感烦闷,索性放开了手脚,各施手段,战了上百个回合,仍旧胜负未分。

  兄弟情分已断,二者却都从这一场较量当中看出对彼此的欣赏,正欢纠结未解,天帝竟乍然而至,质问二人为何于天宫中私相拼斗。

  两神战绩卓著,多年地位显赫,深受天帝倚仗,此一时破绽露出,早有伺伏者觑机而上,声称二神私下勾结,暗谋颠覆之举,只因各自贪心过甚,未能达成共识,由是撕破脸面,在此大打出手。

  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二神位高权重,天帝本有忌惮,正待呼出刑官,一抹青影凌空而降,丢下一个通体漆黑的包裹,在众神膝前蜷曲扭动。

  等包裹露出面目,当初失信于友的天神很快惊吼出来,原来当初未肯增援,乃是此人窃取兵符,窜报战果,导致错判战势,令原本并肩作战的好友背道而驰。

  受敌营收买的奸细被处决,天帝的信任终究还是留下了缺痕,两名武神虽然降了位格,但前嫌已弥,职份稍卸,增得不少闲暇时光,饮酒赋诗,登临阅景,正所谓收之桑榆——

  戏幕已落,江铭越正感意犹未尽,胸口便重重挨了一掌,他正想喝骂,齿间竟当即被塞入一团黑布,他方才念及一直站在身旁的那名男子。

  赵容施施然迈进雅间,“张大侠,江公子乃是贵人,还是莫让他受委屈的好。”

  男子为傅征所扮,脸部正中的疤痕,正是赵容本人的手笔。

  傅征冷哼一声,颇不情愿地催点几指,将江铭越被封的穴位悉数拍开。

  江铭越将黑布扯下,本想鼓足了气势威慑两人,双腿才一用力,便即从座椅上跌坐在地,瘫坐了好一晌,方才寻回腰部以下的知觉。

  “赵容,你好大的胆!”即使站不稳,江铭越还是抬手指向赵容的鼻尖,身形晃动,连带着嗓音也明显发颤,“我抬举你这么多年,你居然敢勾通一个莽匪跟我作对,莫以为我那般看得起你,就能任你为所欲为,这地方你既是不想待了,明日我就找人来拆了,看你一个贱透了根的婊子种,能在哪里找到旁的凤凰枝!”

  傅征认下这一声“莽匪”,却听不入耳指骂赵容的话,更听不下江铭越本人自比“凤凰枝”,拳面紧了紧,已然酝了气势,赵容的神态却犹自安然,“这位兄台乃是刚才那位高手的师兄,他见师弟赴险,难免忧心在怀,焦灼未消,江公子须得稍施谅解,将心比心。”

  “赴险?”江铭越收起厉色,焦灼催问:“侠士出了何事?适才他突然离场,就是此人拦着我不让跟去,我还以为——”

  “江公子不必忧虑。他是为江公子所求之事前去,现已功成事遂,正在外面等候。”

  江铭越犹在云里雾间,赵容已将帘布掀起,聂堇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包袱,尚在廊道的另一端,不等江铭越看个细致,旁侧的壮汉已经箭一般地冲出雅间,将包袱从聂堇手中接过。

  “这人到底是……”江铭越觉得古怪甚多,见赵容笑意隐晦,只能暂时忍下好奇,等待两人走至身前。

  “你要拿的惯贼,我师弟替你捉到了手,你要他的命,我要你手上的璇玑弩,遣你家小厮稍后送来,不然我就亲自护送这厮回沈宅。”

  江铭越惊诧得合不拢下巴,赵容轻轻在他肩头推了一掌,提醒他道:“揭开来看看。”

  尽管鲜少与赤龙子谋面,见面时赤龙子也多以厚大的风帽作遮蔽,江铭越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这人腕间的小蛇。

  他没敢直接去拨头颈附近的裹布,转而去揭包裹中段的鼓起处,不一时便揭出一只肤色惨白且骨节粗大的手,一看即知常年掩于遮覆,不见日光,该是赤龙子的习性无疑。

  然而,待江铭越溯至肩臂,仍未见到赤色小蛇的踪影,尽管有傅征镇在一旁,却还禁不住眼露猜疑,迟迟未能确信。

  为打破僵持,赵容莞尔一笑,“江公子,你要找的东西,且往身后看看。”

  江铭越有些担怕,但总归硬着头皮转了身,将一垂眼,便见一抹突兀的赤红穿错于面前人的指间——

  一枚银针直穿七寸,赤蛇缓缓吐送着蛇信,俨然已经挣扎了许久,正与最后一线生机做抵死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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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设存稿发布时间了,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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