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怀璧>第12章

  ======

  江铭越只听过蛇咬人害人,没见过蛇在人的手上垂死挣扎,当下全没想到赤龙子本人如何,只是一味的头皮发麻,好一晌说不出话来。

  傅征早已颇感不耐,抓住江铭越抖如筛糠的手,寒声催问:“你瞧清楚了,此人的确是赤龙子不假么?”

  江铭越两眼无光,因何来到此地,为何会落成眼下的局面,一时间全都没了主意,只是凝定脚下,不住地发着颤。

  过得一阵,他又将目光抛向聂堇,满脸都透着难以置信,攥着蛇身的那只手,他连瞥也不敢多瞥一眼。

  傅征彻底失了耐性,就要挺步上前,这一次,却是聂堇先一步踏出,拦下傅征发作:“江公子,此行能得成,远非我一人之功,离不开赵阁主的精心谋划,还有一台舞者的倾力演绎,就连这条蛇的俘获,也少不了我师兄的助力,你若将我当成远在赤龙子之上的高手,只怕是生了不小的误会,还请江公子尽快评断,给诸多人的心血给个交代。”

  见江铭越神色稍缓,傅征这才想到,这人此前神情呆滞,非是有意要拖沓,而是因为聂堇制服赤龙子的经过,在江铭越看来过于轻易,乃至于将对赤龙子的畏惧转迁至聂堇本人,当下不禁气极反笑:

  原来此人之窝囊,还要超出他原本的估计,其实要与赤龙子正面对上,他深信自己哪怕不在场,聂堇也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战胜,真正的难处在于此人行踪诡秘,而且擅于暗中伺伏,从不以拳脚兵械与人拼斗,否则只他一人便能动手,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赵容接着聂堇的话,将所有的布置简要述之,江铭越这才恢复面色,端回贵家公子的姿态,“既是赵阁主设下的场子,赵阁主当居头功,少不得要重赏。至于这位公子要的物件,倒是忘了府内是否还在,那名字……”

  比较下来,在场中人里最难对付的,便是面上顶着一道恶疤的汉子,江铭越愈是紧张,愈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

  傅征早看得分明,冷冷附道:“璇玑弩,拐子刘卖到你家当铺里的东西,看着新巧,你便收在了你的私宅,如今搬了新地,必是清点过的,休想瞒混!”

  江铭越虽然有些害怕,但傅征看上去体格笨重,凶厉也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与赤龙子留给他的印象相比,到底短了一筹,暂还不至于惊破了胆,只是诧异傅征为何会对自己的行迹如此了解。

  去自家的铺面搜刮看得上眼的宝贝,的确是江铭越习以为常的行径,多年积攒下来,已然堆积如山,根本来不及逐一好好地把玩展示,他对“璇玑弩”三个字全无记忆,苦思了小片刻,只能想到一个形似连弩的玩具,大小不过一掌,无非是个精巧的摆件。

  他心想这么一个粗糙长相的武人,要的该是某种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绝不会为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玩物而颇费周折。

  声音哽在喉间,江铭越正还踌躇不决,却是傅征主动接过话端:“拐子刘的东西,你想得起来的,有多少,我便要多少。”

  如果盯住的是拐子刘,那“璇玑弩”当真就应是玩件而非武器。

  江铭越舒了悬心,很快叫来小厮,嘱咐一二句便已动身,临走之前,还不忘对着傅征展示自己的大方:“不止是拐子刘的,宝冶阁铭珍堂的,也都给张大侠带来,拿不动的,多叫几个人抬着过来。”

  拿人手短,这是江铭越鲜有失误的倚仗,傅征却完全不以为然,“只要拐子刘的,其他的一样也不需要。拐子刘的东西,届时钱货两讫,江公子好好定个价钱,切莫轻贱了。”

  饶是江铭越从未在送礼上触过忌讳,“钱货两讫”四个字,生生让他惊了个踉跄,“切莫轻贱”之语,更令他惶恐难禁。

  他不知道拐子刘在汉子心中分量几何,要得少了,触犯了“轻贱”二字,难保触怒此人,惹来横祸,要得多了,万一囊中羞涩,一时筹措不及,则更难确保对方是否会记恨,弄不好还会招来性命之忧。

  仍是赵容看得透彻,抬手在傅征肩头轻轻一拍:“江公子偿谢张大侠的赠礼,收下又有何妨?江公子一向豪爽,已经送出去的礼物,岂还有要你定价的道理?”

  傅征自知弄僵了场面,冷哼一声,便是做了退让。

  赵容失笑不语,稍后宴饮的安排吩咐已毕,又将视线转向聂堇:“早前却是轻看了张大侠的这位师弟,那般人多眼杂的场面,竟能沉着自如,未出一星半点的偏差,却是不知,今岁几何?出师以后,可曾定了规划,将于何处高就?”

  江铭越听来极平常的问话,当下却引得傅征怒目圆睁,青筋暴起,连那道伪造的疤痕也狞恶了几分,“我家的师弟,自然由我家说了算,何须经你一个外人来问?”

  聂堇虽然同作此想,但是不得不承认,傅征此时的表现实在不甚恰当,正想补充解释些什么,指间却陡一下猝不及防,被傅征蛮横地牵过,整个人连带着也被拽至傅征身后。

  赵容神色镇定,语调波澜不惊:“看张大侠的意思,今夜无意与我等消遣,打算先走一步?”

  傅征应也不应,一径将聂堇拽出了骊景街,方才缓下步子,扯落面上的乔装。

  自从踏入紫茵阁,聂堇就未能好好地同傅征说过话,他心里颇说不清滋味。

  顶头上一轮极皎洁的弧月,微风轻起,浮云若隐若现。

  聂堇看了一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将赤龙子迫得半死,又钉死了一条小蛇,傅家从未有人吩咐他做这样的事,他做得顺遂,心上飘乎乎的,说不清是得了手的自得,还是找到了用身之处的激动。

  在他想来,江家的经营同傅家一样,皆有明处和暗处,明处无非护镖贩货,买卖算账,暗地里的生意,却有诸多难以言明的奇诡之处,譬如这一日的遭遇,自他无心救下郑轩之时起,后来的经过全都发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颇想问一问,傅征是何时留意了江家,又是如何得知江铭越的私藏,如何与赵容相识。

  他与傅征早不再是幼时无话不谈的关系,聂堇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无法开口。

  聂堇心思飘远,注意全不在脚下,直到傅征忽而顿住,他没防备撞上对方的肩,这才因吃痛定了定神,发觉自己的手指尚还攥在傅征掌心,正欲撤开,傅征却加了力道,偏不让他逃脱。

  “阿堇?”傅征的声音略微沙哑,“辛苦了一趟,奖赏却算给了我,你甘不甘心?”

  比起枯燥的练功,确是这两日的经历跌宕起伏,所得虽不直接有益于武功长进,但毕竟精彩纷呈,令人难忘。

  聂堇的口吻尤是轻松:“赵公子风度与才华兼具,若是不随你出来,我便无缘结交,当真——”

  “当真……你当真什么?”疑声一起,好风好月的平和,霎时匿隐无踪。

  傅征扯了乔装,面上的凶悍反倒更胜有之,骇得聂堇跌退了小半步,禁不住埋怨:“你好好地说话,无端端的,冲我使脾气作甚?”

  一而再,再而三,傅征近几日来,总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发作,聂堇自以为对傅征的性情再熟悉不过,眼下却全然失了把握,将将泛起的雀跃,被傅征突如其来的暴怒狠狠扑灭。

  聂堇鲜少与人置气,眼下却难得起了恼意:“赵公子是你带我来见的,我看他处事干练,身在风尘,倒也并无贪惰之态,非是庸俗人物,这才替你高兴罢了,夸赞他两句,错在何处?”

  聂堇额头微仰,为了显出气势,双眼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同傅征对视,质问里透着委屈,眼角略见晶莹。

  傅征从未见过聂堇这副模样,绷紧的怒色隐现动摇, “不是那厮突然现身,你岂会——”

  话音顿在此处,聂堇的眼神愈显委屈,“先一日救人的事,的确是我莽撞,往后不会再有了。可是后面的安排,你本来就自有打算,事先却不说明,岂能责怪我考虑不周,一再同我置气?”

  原来聂堇至此还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由头,傅征顿时感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再用多少力气都是白费。

  “本是我强人所难,”傅征仿佛自言自语,“可总该让你知道,我怀的是哪份心思。”

  聂堇来不及说话,即刻感到肩头一紧,唇齿抵上一片滚烫,再之后,整个人都似卷入了风旋一般的热潮当中,抽不出丝毫余力用于脱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