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易执难得没踩点,和桐原南央一起,提前五分钟到了。
“哥哥,今天你还是带着靳诺君钓竿对吧?”她晃晃手里贴满蝴蝶结的粉紫色小行李箱,“那我带小执去练滑行咯!”
“那拜托你啦。”
吴教练在旁边看得有点发愣,这兄妹俩寥寥两句就定下了今天的训练安排,易执只来得及跟代泓予打了个招呼,就被小姑娘拉走了。
他内心咋舌,昨晚和陈达吵架的时候,他只想着怎么驳回去,倒真没留意对方口中那所谓的“区别对待”。今天没忍住观察了一下,确实……有点太过明显了。关键即使如此,易执好像也没太大反应,甚至被小姑娘拉走的时候,他还含笑低头跟人家聊了几句。
这小孩儿平日里是大大咧咧了点,但也不至于粗线条到这种程度吧?
吴教练心下不安,他有点想上去提醒一下易执,可这儿人那么多,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起作用,又不将上面的态度露出去。
“吴教练?”靳诺叫了他一声,一脸莫名,“怎么了吗,叫您好几声了。”
“啊,没什么!”吴教练掩去脸上一瞬间的慌张,“真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练习时间到了吧?我这就拿设备来。”
靳诺不疑有他,兴致勃勃应道:“辛苦吴教练了,我感觉状态挺好的,今天您少用点劲儿,应该不这么累。”
和如此乖巧漂亮的学生说话,总是令人开心的,吴教练也笑了,“行,那祝你今儿马到成功!”他还记着昨天代泓予的叮嘱,不能说漏嘴。
靳诺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他目送吴教练滑去代泓予身边,两人说了几句话,再去把钓竿拿来。趁着这个间隙,他赶紧在冰面蹦跶几下,活动活动关节肌肉。
一些准备就绪,吴教练转头和不远处的代泓予对了个视线。对方点点头,示意按计划来,随即举起手机,开始记录影像。
吴教练忖度一下力道,与靳诺同步滑行,只在起跳的点上稍微抬了一点力气。
完美落冰。
靳诺赶紧滑回来摸冰痕,起跳落冰都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刮擦,对比角度,周数也足,今天开了一个好头。
代泓予挤在靳诺和吴教练的中间,关切道:“脚踝感觉怎么样?”
靳诺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仰头笑道:“很好,一点都不疼了!”
代泓予被他鸦黑扑闪的睫毛勾得心念一动,伸左手偷偷捏住了他的右手食指。他刚刚没带手套摸冰了,指头又冰又红,像个迷你胡萝卜。
他反复揉按几下,感觉到温度渐渐回暖,直到靳诺看向他的眼神都开始不对,才半松开,等着对方“咻”一下把手抽走。
靳诺把手攥起来,反复捏紧,勉强压下那股痒意。
算了,他斜睨一眼,今天心情好,念着点代泓予的苦劳,就不计较了。
再次回到初始位置,代泓予又偷偷给吴教练打手势。他先比了一个“二”,又比一个“三”,意思是前两个可以稍微带一下,后面三个让他自己跳。
这五个跳跃下来,靳诺出了一身薄汗。不过结果是很好的,只有第三个没落稳,扶冰了。
“代哥!”他自顾自扯了一下安全带,还是觉得不方便,招招手示意代泓予到他这儿来,“把安全绳解了吧,我觉得快成了,可以试一下自己跳,你说呢?”
代泓予望向吴教练,对方的笑意都掩不住,嘴角和眼角像有磁铁一样往一起吸。他嘴角也弯了两下,赶紧低头假咳一声,换一副正经的表情,没保持两秒,破功了。
这种情况很难不跟着笑,虽然根本不知道笑点在哪里。靳诺努力压住嘴角,微恼:“笑什么笑,别影响我练冰!”
“别急嘛,”代泓予举着手机伸手一拦,“看完这个再去。”
看到是练习录像,靳诺狐疑:“什么东西,你偷拍我摔跤?”
“没有,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种人吗!”
“你就是。”
靳诺无视代泓予的指责,点开视频,一个跳跃才寥寥几秒。很快一遍播完,开始自动循环。
他没看出什么门道来,问:“这跳跃怎么了,姿态不对吗?”
吴教练忍不住从斜侧方伸手按了暂停键,点点屏幕,恨铁不成钢:“看这里,看钓竿!”
钓竿怎么……了……
靳诺的视线跟随引导,落到那根细长的安全绳上。他凝视两秒,骤然转头看向吴教练,脸上一片空白。
安全绳是弯的,吴教练根本没有用力。
他大脑宕机,嘴里无声说了句什么。
“怎么不说话,呆啦?”代泓予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脑袋贴得极近,“喂,喂?真的傻掉了?”
靳诺突然一把攥住代泓予的手腕,急切道:“这视频什么时候拍的?”
“什么?”
“我问你呢,视频什么时候拍的!”
“啊,昨天拍的……”
靳诺情绪激动,他想给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讨厌鬼一脚,半途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冰鞋,硬生生转为膝盖,一膝撞上代泓予的腿侧,“你要死啊,昨天就跳出来了,竟然还瞒着我!”
又转向吴教练:“吴老师你也是的,跟着代泓予胡闹!骗我很好玩吗!”
代泓予演出一副很痛的样子,捂着大腿“嘶嘶”抽气。靳诺瞪他,只恨自己太仁慈,就应该上冰刀,把他腿踹断。
“好痛好痛……哎呀,怎么啦,怎么高兴成这样。”代泓予耍宝到一半,见靳诺没动静,转头瞧了一眼,立刻收敛了动作。
他伸出双手,捧起靳诺的脸,望着他晶莹的眼睛,温柔地笑了。
靳诺躲开代泓予的咸猪手,一抬胳膊,粗鲁地抹了一下眼睛,虎声虎气道:“不要跟我说话!”
“对不起嘛,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是想等稳定了——就像今天,”他又往后翻了几条,后面的视频日期很新鲜,均在十分钟前,“稳定了再告诉你,好排除心理因素干扰。原谅我好不好?”
靳诺憋着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跟着看了几个视频,刚刚跳的,都很漂亮。
“那给我安全绳解下来吧,我要自己上冰。”他语气别扭。
吴教练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往,生气的不是真生气,哭的不是真哭,觉得小年轻还是有活力。他笑呵呵伸手,“来来来,我来给你解。你啊,也别怪小代,虽然是他不让我跟你讲,但那不也是为你着想嘛!”
摆脱束缚,骤然一身轻松,靳诺还颇有点不习惯。他在冰上兜两圈,觉得自己特别轻,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他飞向半场之外的易执,突然极近地从他身边刮过。这是个很危险的恶作剧,一向是被禁止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格外想玩儿一下。
易执正在做步法训练,冷不丁被他一吓,失了重心,踉跄两步倒在桐原南央怀里。
“靳哥你干嘛,吓死人了!”易执拍拍胸口,惊魂未定。
靳诺早就滑出去十来米,哪还能听到他说话。他一圈绕到场中央,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利落地跳了个4F。
“漂亮!”吴教练率先鼓起掌来。
可靳诺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跳完这一个,他侧压两步再次提速,换外刃又跳出一个足周的4Lz。
最近练F跳练得多,对Lz稍微有些影响,但好在没有丢。
从今天起,靳诺就会成为第二个掌握全部五种四周跳的国家队选手。
“靳哥!”易执习惯性地一圈一圈数清周数。等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大呼一声飞扑到尚在喘息的靳诺怀里,泪眼汪汪,“靳哥,你太棒了,我要向你学习!我以后训练一定不卡点到了!”
靳诺伸手揉揉易执柔软的头发,旁边代泓予看不过眼,不着痕迹地他薅出来,推到桐原南央身边,皮笑肉不笑,“小易也很棒,步法练得很流畅呢。”
吴教练独自坐在长凳上脱冰鞋,没掺合年轻人们的你来我往。他随手拿水壶喝了一口,收拾收拾钓竿,恐怕又要有一段时间用不上它了。
那水壶是军用的,外壳的烤漆早已斑驳,他念旧,那么多年也没舍得换。要是换作陈达,必定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东西有伤痕,马上就得换新的。
吴教练动作一顿,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人。他又回头看了看凑在一起庆祝的四位,尤其是中间众星捧月般的靳诺,心里有些难受。真要细论起来,陈达说的话也没有错。
不知道他的这个老友,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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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门开合发出声音,一个沉稳的脚步渐渐靠近,说曹操曹操到。
陈达拿着一叠报名表,一进来,看到眼前欢呼雀跃的景象,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靳诺第一个发现他,一马当先冲过来。代泓予紧随其后,却又越过靳诺半个身位站定,隐隐一副防御姿态。
在陈达面前,他难得喜形于色,笑得见牙不见眼,“陈教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跳出4F了!”
“真的?!”
“真的!”怕陈达不信,靳诺回到场地中央,干净利落蹦了一个,“看!我练出来了!”
陈达也笑了,他松解开眉头,常年紧皱而形成的川字纹印记却没消散。“真不错,小靳,我就说你可以的。”
又转向易执:“小易最近怎么样?”
易执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僵,“啊,我也还好,代哥说我有进步呢!”
其实他这两天睡觉不太好,总失眠。要说也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越想着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总是会有点影响训练。代哥最近专注带靳哥补他受伤时的训练,他怕一说出来,倒像是争宠似的。靳哥已经很不容易了。
易执心里惴惴,生怕被陈达看出自己隐瞒了事实,虽然他现在算不上他们的主教练,但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威严却不可小觑。
但陈达却没发现不对,拍拍他的肩膀就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不知道是陈教练变迟钝了,还是自己演技变好了,易执轻舒一口气,无论是哪个,顺利过关就好。
“今天来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给你们送冠军杯的报名表,填完了送到我办公室去。冠军杯就是给你们试试水,比完就是大奖赛分站,接着是大奖赛总决赛,这才是重点,千万不要掉以轻心,知道吗?”陈达又像以前那样老生常谈,念叨些耳朵起茧子的老话,偏偏还不许人不听。
代泓予举手,“这里这里!陈教练,GP分站你们准备怎么选? ”
陈达大手一挥,胸有成竹,“这个不用操心,有你在,哪国花协不抢着要,他们不卖票了?到时候肯定各国花协抢着邀,上面再商量一下,定好方案会通知你们的。”
吴教练刚收完器材回来, 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副和乐融融讨论的场面。
“老陈,你怎么来了? ”他意外地说。
两人一对视,吴教练心里防备得很,脸色立刻绷住了。
陈达挥挥手里的材料,解释来意,“给他们送冠军杯报名表来的。”
吴教练面色稍霁,几步拉近距离,同老友勾肩搭背,一派亲热模样。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他意有所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嗐,以为你给小孩儿训话来了。”
陈达听懂了。
老吴这人护犊得很,想必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唯利是图的大恶人。陈达苦笑了一下,没再费心给自己开脱,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世事无常,即使是多年挚友,有朝一日,也能沦落到一方横眉竖目,一方有苦难言的尴尬境地。
陈达想,真是还不如待在一线,带带选手,骂骂领导,好过每个月多拿仨瓜俩枣,却平白惹一身骚。
旁人看不明白其中机锋,只以为他公务繁忙,没再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