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4章 过招

  那年数月的时日,项文辞总跟祁玉成厮混在一处,两匹祁丞相的宝马被他二人累得筋疲力尽,祁琛休沐结束回京时,两匹马驮着车辇足走了半月。

  “祁伯父这一去,又得是明年才会回山了。”项文辞站在竹缘山险峻的断崖边望着祁琛远去的马车。

  祁玉成蹲在他跟前,也远眺着崎岖的山道,“朝中仍旧不稳,项叔父会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禄门可靠,我爹年轻时剑道也算一流,不必担心。”

  “听闻祁二公子将来也会入仕,你又作何打算?”项文辞问他。

  “练好竹缘剑法。若仍是治世,成为一代大侠,游历山水,惩奸除恶。若逢乱世,则去跟着我大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祁玉成起身,满目皆是山色。

  “那我还得跟着你跋山涉水?你若是死在外边儿我不好跟祁伯父交待。”项文辞抱着手臂,笑吟吟看着他。

  祁玉成宽阔的眉宇一压,露出几分凶相,拔出腰间木剑作势要动粗,“我的功夫足以自保,不用你跟着!虽说现如今竹缘剑法后继无人,但我身在外门,从小练武,修习十数载,已经是方圆十里叫得上名号的高手,到得弱冠之年,必重振这一脉剑修。”

  项文辞勾了勾嘴角,一个起落闪身,向后跃进深林,笑语还留在原地,“你哪怕从小习武也还是要人护卫,江湖险恶,你这点三脚猫功夫算什么。还叫得上名号的高手呢,方圆十里就你家一座竹缘山。”

  祁玉成怒吼一声拔足追去,一身白袍飒然荡开。

  两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在枝叶间穿梭来往,惊得鸟雀尽出山林。

  祁玉成在密竹中鹘落上下,只听项文辞的声音不见他的身影,“一叶渡江你练得怎么样了?申时还碰不到我一下你就等着被我抢走攒下的糕吧。”

  祁玉成冷哼一声,停下脚步,左手并剑指在木剑上一抹,“我这就把你揪出来。”

  随着木剑上令人目眩的灵力流转,竹林间罡风骤起,毫无规律的狂风掀得数以万计的劲竹向四面伏倒,项文辞没了落脚的竹枝只好落在祁玉成目之所及的空地上。

  “还成,可见一身蛮劲没处使。”项文辞故意道。

  “项文辞!今晚你可把门窗锁紧了,莫叫我爬进来拧断你的脖子!”祁玉成这一式无计西风,声势浩大,他恼羞成怒的骂声却更大。

  项文辞立于风中,衣袂翻飞,颇有些清狂意气,并未动作,短匕却如有灵通自行出鞘,寒芒绕着项文辞翻缠一周,落于他掌心。

  祁玉成第一次看见项文辞的兵器,这禄门统一制式的鱼肠匕首他似乎不常用,甚至平日里碰都懒得碰,若非此时祁玉成动了真格他或许仍旧不打算拔刀。

  现下项文辞催动匕上灵力,脚下一点,轻巧地飞掠而来,当真像江心的一枚树叶,借着风势颇为随性地近身,试图短兵相接,而这刹那间的举动却把祁玉成实实在在吓了一大跳。

  因这不要命的狂徒面上不显,却全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不顾祁玉成周身的灵力波动,直接从面门破开他的防守,短短的锋刃与祁玉成的木剑相碰,震得祁玉成手腕酸疼。

  祁玉成倒吸一口冷气,立时收了几分剑意,敛了神色,眼里是沉沉的肃杀和寒意,压低声音道:“你跟别人也是这般厮杀的?还是说你觉得我的木剑伤不到你?除了一把匕首全身满是破绽。”

  项文辞再一次没料到祁玉成的行动,他不知自己的攻势有何不妥,让祁玉成突然冷了脸。他心中疑惑手上也顿了顿,祁玉成却好像更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突刺,凌波一旋在地面上快步点踩,向着不远处的山中湖泊跑去。

  项文辞便紧跟其后,呼啸而过,扬起一片草枝竹叶。

  祁玉成刹步前项文辞已先一步落在湖边,祁玉成阴沉的表情让他有点担心,他辩解道:“怎么了?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出刀向来是这样。”

  祁玉成牙关咬得死紧,恶狠狠瞪着他,“你不知道灵力正面相碰有多危险吗?我长兵你短刃,一人给对方一刀,轻则你我两败俱伤,重则我灵台受损武功尽失,你就一命呜呼了!”项文辞正要说他心里有数,祁玉成却又提剑迎上,湛湛剑光从木剑上亮起,“我倒忘了你本就是亡命徒,你也易地而处来试试。”

  祁玉成骤然发难追得更紧,项文辞被他逼到水边退无可退,但他禄门的功法就是如此,只懂进不懂退,擅长的是以命换命,仍旧只攻不守,这回却是祁玉成憋着股狠劲不避不闪,一剑向着他肩膀递来。

  木剑没有刺进他的皮肉,但钝痛还是传遍了整条手臂,同时他的短匕也对准了祁玉成的咽喉,咫尺的距离祁玉成居然仍在紧逼,不管不顾往他刀上撞,这回轮到项文辞慌不择路疾速后撤,凭着丰沛的灵力把手中兵刃悍然折断,才没有刺伤他将来的主子。

  结果他两人已经在进退间悬于湖上,项文辞被惊得一叶也渡不了江了,直接扑进了水里,祁玉成也跟着坠进湖来。

  祁玉成只觉被凉水一激,烦躁的心绪平稳了许多,打算暂且不跟项文辞计较,扑腾了几下浮上水面,抹了把脸说:“落水是你害的,我的袍子你给洗。”

  “……”

  无人搭话。

  祁玉成始料未及,睁眼居然看见项文辞在水中翻江倒海地挣扎,全然没了仙门高手的镇定自若和他惯常的气定神闲,不住呛着水咳嗽,发出呜呜的喊声,一片镜湖被他扰得水花四溅,白沫气泡绵延。

  祁玉成无奈地泅过去,从身后搂住那个旱鸭子,忍着他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往岸边游去。

  他们落水的地方离岸不远,水其实也不深,但项文辞却非常慌张,不住往祁玉成的身上扒,害祁玉成也喝了几口湖水,到得齐胸口深的水域时祁玉成站直了安抚他,“文辞,别慌,能踩到地了。”

  然而项文辞大概是脑子进了水,抱着祁玉成的脖子死活不撒手,仰着头使劲往水面上挣,一双腿也往他腰上缠。祁玉成觉得好笑又可怜,只好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看你吓成这样,我给你洗袍子得了。”

  项文辞好一番闹腾才冷静下来,胸膛剧烈起伏,气也没喘匀,睁开的一双凤目里蒙着潋滟水汽,湿透的长发胡乱缠在脖子上,衬得他肤色雪白,一身黑武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此时祁玉成揽在他身后的手能清晰地摸出几节脊骨和纤韧的腰身。

  祁玉成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的脊柱上摩挲,略低头盯着他看,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脸,试探他是不是清醒了,却不自觉被盈润的唇边那枚小痣吸引。

  好像正是这颗痣的缘故,每次项文辞狐狸一样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尤其明显,很欠收拾,也很俊秀。

  他感受到项文辞吐纳呼吸间的湿热,听见他胸膛里有力的搏动,细微的动作带动空山深潭里潺潺的水声,一切都如同幻梦。恰有一滴水沿着项文辞的额角滑落,莫名其妙地,祁玉成抬手替他拂去,项文辞不适应地避了避,祁玉成才恍然回神。

  结果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从刚刚开始就在他身上胡搅蛮缠的始作俑者,还湿漉漉地缠在他身上,祁玉成泡在水里的下半身被项文辞的大腿一碰,当即产生了难以启齿的反应,不可避免地抵在了项文辞身上。

  项文辞在短暂的一阵沉默后顿时暴怒,全然不在乎自己方才的失态,仿佛一切都是祁玉成的不是,他重重一掌拍在祁玉成的肩膀上,“你在想什么!快点上岸去,把我松开。”

  “你这不讲理的!不是你抱着我不撒手吗?”

  “我不会游泳,不抓着你就要死了,若不是怕伤了你我至于落水吗?你这家伙刚才是不是想亲我,盯着我的嘴看得眼都直了!”项文辞两只手胡乱把水往祁玉成脸上头上拍。

  祁玉成气不打一出来,就在项文辞发现水不深要从他身上退开时,他一把掐住项文辞的腰,偏不挪步,把他按在水里,“怎么着?你也怕了?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何拔了刀就这般悍不要命?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合着既怕死又怕伤人还怕被亲呢!”

  项文辞有一瞬的僵滞,而后一边推祁玉成的胸膛一边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说:“禄门的功夫就是这样,讲究的是引狼入室,以身饲虎,让对手以为有可趁之机,然后绝地反杀或是同归于尽,耍的就是这等阴招,行了吧!”

  祁玉成感受到他力道里的果决,知道他此时情绪是真的烦乱,于是放开他,任由他连滚带爬地往岸上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上了岸。

  项文辞把一身衣物囫囵拧了拧,沿着来路大步往前走,祁玉成则又脱了外袍和上身里衣,搭在结实的肩背上,跟在他身后缄口不言。

  项文辞本打算就这样一口气走回宅子去,却在山腰处被祁玉成伸手拉住,他面上无甚表情,眸光沉静,郑重其事地看进项文辞的眼底,“冷泉里荔枝浸好了,陪我去取回来。”

  项文辞知道,他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