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12章 探查

  那是项文辞接到师兄的死讯,从竹缘山离开后的几天。山下突然闹起了匪患,几个农民寻到山门向竹缘派求援,说是一帮占山为王的匪徒在临近荆南的山坳里安营扎寨,抢了不少村民的钱财粮食和牲畜,原本报了官,出动的官兵却有去无返。

  祁玉成心中纳闷,暴乱已平息两三年,现如今靖元帝仁义开明,戒奢崇俭,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百废待兴,哪里冒出来的土匪?还连十数官兵都拿捏不住,这得是何等规模?

  祁玉成虽说心中有疑,但百姓求上门的事情不能不管,父亲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大哥常年驻守边疆,二哥从文有些能耐,让他带人剿匪实在很为难,最终祁玉成还是领着十几个外门弟子往川蜀方向去了,一路上他还在想等山里的闲杂事务告一段落,是不是能得空去趟陵州,亲眼看看那禄门小贼在家中又是哪张面孔。

  然而当祁玉成守在山道上,目睹土匪押着捆成串的官兵往山寨里走去时,他傻了眼。

  被五花大绑牵在官兵队伍最后踉踉跄跄,时不时挨上一脚的人竟是项文辞。他套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官兵铠甲,头上的甲胄压得极低,遮住了眉眼,但祁玉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笔挺的体态,只有这个人的傲气凝在根骨上像一株劲节修竹。

  “祁封,带弟兄们在此处蹲守,没有我的信号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他弃了木剑,从祁封腰间抽出一把开刃的长剑,试着舞了两下,忽而双手一并,合掌一收,将利剑藏进了灵台。

  祁玉成远远跟着那一行人向林木俞来俞密的山腰接近。此处山峦叠翠地势险要,是两条大河交汇要冲,山道陡峭渐行渐窄,甚至还经过了两处深峻峡谷。土匪扎寨处极是易守难攻。

  及至山间,祁玉成越发觉得奇怪,这寨子不大,人也不多,甚至一应生活必需场所都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棚,也难怪要在山下抢东西维持生计。

  更有甚者,土匪们将俘获的官兵齐齐撵进棚内就再无人问津,既没有审讯也没有搜刮钱财,看起来不在乎这些人本身也不在乎金银孔方。

  祁玉成剑眉微蹙,绕着周边探查一圈,心下也有了计较。

  没一会儿土匪们往南麓一间像点样子的房屋走去,消失在视野里,混在人群中的项文辞有了行动,他褪掉一身沉重的甲,蹲伏在木棚和栅栏边伺机而动,匆匆跟被俘的官兵们交代了句什么,然后矫健地就地一滚,翻身而起,疾步冲进了一旁的密林中。

  项文辞挑了一棵树冠繁茂的大树蹲在枝桠上,身形完全遮掩在粗壮的树干后,他相当有耐心,一直从日昳时分守到天色渐沉,一动不动活像与莽莽丛林融为一体。

  当天边溪云渐起,一滴混着秋凉的山雨从叶间坠落,项文辞突然伸手,接住落在面前的雨滴,正盯着掌心的水珠细看,忽而借着远处屋舍的幽光,看见水滴中倒影出一个靠近的人影,项文辞瞳孔骤缩,拔出腰间匕首旋身斩去。

  “是我!”

  锋锐的匕刃堪堪停在祁玉成的咽喉处,他竟大咧咧伸着脖子凑到了项文辞的跟前,项文辞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你有病?我要是停不住手你现在已经脑袋搬家了!”

  “你怎么可能停不住手,偷摸躲这儿干啥呢?”

  项文辞收回匕首,眼刀却直直插进了祁玉成的胸口,“查事儿,你能不能惜点命?还总说我呢……”

  纵然他这样说,心里却因为祁玉成的信赖有点细小的触动,收起新配发的匕首时指尖在窄窄的刀柄上轻蹭了两下,心中掂量着要如何与祁玉成解释又用起了短匕这件事。

  “查什么?我本是前来剿匪,又怕误了你的事,一直从山下跟上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给足诚意了吧?”祁玉成不满地瞪他,“对我还要瞒着?说出来我帮你啊。”

  项文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间屋舍上,观察到屋前屋后共有两扇供人进出的木门,“前日我师兄传信来,起初我被吓慌了神,回去跟姐姐商议时才觉出不少疑点。他的血书你是见过的,送到我们手中时落款尚未完全干透,信筒中血迹干涸大约需要一刻钟左右,也就是说他发信时离竹缘山不远。”

  祁玉成也学项文辞的样子并排蹲在树上,项文辞怕他暴露,拉着他往自己身边挤了挤,“另一事你却不知,那只凤头鹰的粪便中有马桑。”

  祁玉成看了他一眼,补充道:“凤头鹰一刻钟能飞百余里,竹缘山方圆二百里内只有此处有马桑。”

  “这果子有毒,寻常动物不吃,但禽类完整吞食后很快便会排出,不会中毒,而且马桑是禄门秘制毒方中十分重要的一味,家中种植了不少,禄门的鹰都熟悉,因此我怀疑师兄在这一带写了血书,并且停留过不短的时间。”

  “他当时在此地执行任务吗?可有与什么人结仇?”

  项文辞摇摇头,“他有段时间没与门里联系了,这倒正常。他外出行走江湖不过一年,也未曾听他提及过什么仇人,应当不会。”

  “那你此行是想探查他被何人所害?”

  “不是。”

  祁玉成直觉有什么隐情,回头望着项文辞,虽然天光昏暗,秋雨绵密,但他还是不难看出项文辞眼底的惊异和心寒。

  “我怀疑他诈死。”

  不待项文辞细说,那边被盯梢处出了变故。

  屋后缓缓驶出一辆马车,向着南麓下山方向离去,还没行出多远一双纤纤素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哀凄的脸。

  车内的女人不住回头,眼神缠绵难舍,却不知她放不下的是什么。

  “文辞,我直言告诉你,这山里的匪徒多半有庞杂势力牵涉其中,不是江湖门派就是朝堂派系,其间是非太多,你师哥倘若不是掺和进了哪一方的队伍,再厉害也独木难支,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项文辞叹了口气,从树上跃下,“我跟到此处也未发现任何线索,他从小对我关照不少,我自然是不愿意他死,但如若牵扯进这复杂的局势只恐怕比死更可怖。”

  祁玉成跟在项文辞身边,矮身往关押县城官兵的木棚走去,“生死对于你来说似乎总是轻如鸿毛,你却说你没有考虑过生死之外的东西,死士都是如此矛盾的?”

  项文辞怔然一瞬,他未料到祁玉成有如此玲珑心思,还记得自己临行那晚说过的话。

  “我们虽说总在刀尖行走,但不太容易死,与禄门功法有关。”他狡黠一笑,唇边的小痣如伴月孤星,“这不能告诉你。”

  祁玉成还愣在原地,被项文辞搅合混沌的脑子只想着那光洁的一排贝齿和星月相耀的“异象”。

  “大家快走吧,我的事情已经查完了,绳索和门锁都已经替你们打开,外边无人看管,我和他去引开匪徒,你们趁机快下山。”项文辞冲木棚里的俘虏低声说。

  祁玉成迷迷糊糊回过神补充,“可以从南麓山林中走,应当没有埋伏。”

  十数官兵忙不迭道谢,然后陆续隐入林间,到这时雨滴也稠密起来,刚好足以掩盖逃脱者的脚印。

  项文辞看着天边越压越低的乌云等了一阵,从地上摸出一块碎石,在手中颠了颠,倏尔凝出一股精纯灵力,携着碎石利箭般射出,击穿那唯一一间屋舍的窗口,直取灯火,眨眼间天地一片漆黑。

  “什么人!”

  “在这边。”

  那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引发一阵短暂的骚动,而后对方训练有素很快散开列阵,极有章法地包抄过来。

  “这些人分明不是草台班子为何如此大意?”项文辞不解,一边带着祁玉成在林间飞速穿梭一边跟他搭话,这悠哉游哉戏耍敌人的体验让少经实战的祁玉成热血沸腾。

  “因为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处,所以只在北麓山中设伏。”祁玉成答道。

  “他们要伏击谁?”

  祁玉成单手一撑前方横亘的巨石,越过一道沟坎,跟紧了项文辞的脚步,“我。”

  项文辞猛地停下,转身一把握住祁玉成的双臂,高束的马尾因猝然转身甩到了肩前,难以置信地低声吼道:“你真的有病?你怎么不早说?早知是这样我会让你跟我一道作诱饵?还是往有埋伏的方向跑,你是真没点数吗少爷?”说着他手忙脚乱扒祁玉成的外袍,少见地露出烦躁不安的神态,“快把你这竹缘山招摇过市的衣服脱了,被发现就惨了,光看那搜人的阵法就知不是寻常人,这其中领头的绝不是易与之辈。”

  祁玉成还有心思笑,抓着项文辞的双手躲开他的触碰,“别别,好痒,没关系的,我俩联手一般高手也伤不到我们。”

  “你是不是被家里人惯傻了?会点纸上谈兵就以为能战无不胜?使得了几式剑招就认为横行无忌了?”项文辞还在怒火中烧,平日里舒展的眉心锁着,釉质的脸颊也因牙关扣紧而显出冷硬的轮廓。

  祁玉成抬手将他肩前的发丝拨往身后,一边顺从地脱掉自己的外袍一边安抚他说:“别骂了,我承认我是三脚猫功夫,但你不是,不用担心我,好歹也是乱世里长大的,自保不成问题,你要是害怕出事我们就赶紧跑,不恋战。”

  项文辞忍了又忍,转上舌尖的骂词才咽回去,费了好大的劲儿保持理智,运气、通八脉、归丹田,短时间内灵力流转大小周天,再抬眼时已是全盛备战状态。

  “接应的人在哪个方位?”项文辞推了祁玉成一把,让他走在前面自己殿后。

  “留在北边山脚下,不知敌人设伏在何处,我怕祁封他们上山被一锅端。”

  “我们就往北边撤,与他们回合。”项文辞话未说完身后厉厉风声响起,一柄长枪破空而来。

  项文辞拧身撤步,以祁玉成的外袍作挡旋力一绞,止住枪身来势。那洁白的衣袍经此一招已经破破烂烂,项文辞将缴下的器械甩在地上,从胸前取出火折子试着点燃手中的衣物,然而雨势渐大,火苗被雨水冲刷摇摇晃晃不见燃长,没一会儿就只剩一股青烟。

  “你穿的什么破衣服,点也点不燃。”项文辞无可奈何,只得裹了那件袍子随意塞在石缝中,藏起这件物证,拉起毫无准备的祁玉成飞身跃下山涧。

  二人方消失在悬崖边,一个头戴着斗笠的男人身形壮硕,跟在一众部下身后搜到了长枪落地的位置。

  “方才有人在此地停留,这片泥地有两处凹陷较深。”一个跟班拾起自己的长枪,背手拖着,他正是明面上这帮匪徒的头目,然而此时却退到了戴斗笠的男人身后。

  “俘虏被放跑了,祁家的人明明出现在荆南地界却没上山……”他一面理着思路和头绪,一面蹲身检查起手下人的那支长枪。

  枪身完好,并未和利器发生碰撞,或许是被灵力阻挡。

  那男人伸出手指轻碰了碰枪尖,斗笠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暗夜里彤云密布不泄一丝天光,然而枪尖上挑下的一缕银线却隐有微芒,是竹缘山弟子们惯常所穿的白袍子,甚至用料更为上乘。

  “一队搜一搜这附近,二队继续往深处追。”他低沉的嗓音狠绝辣厉,“太子妃今日出山回京,若是被人看到,我等皆难逃一死,势必把人追到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