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13章 行差

  三秋深宵,雨急风骤,项文辞正蹲在崖石下的隐蔽处给祁玉成系腰带,倒不是他多周到细致,实在是这人不太配合。

  “一定要这样吗?”祁玉成被点了一两个穴位浑身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项文辞摆布,他不甘心地说。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在家里大小也是个少爷,何时给别人系过衣带?”项文辞刻意把话说得比秋雨更寒凉。

  祁玉成:“我是说我一定得穿你的衣服吗?”

  “你穿身单衣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属实不合礼数,我向来恪守君子礼法见不得旁人如此。”

  项文辞看着他如今活动面颊都十分困难的境况有点幸灾乐祸,重重一个弹指敲在祁玉成的额头上,把祁玉成气得满面通红。

  “我不穿衣服你都见过了还讲究恁多?姑且不说这些,你穿身单衣就合礼数了?”祁玉成气急败坏想奋力冲破项文辞的挟制。

  才刚冲了两下,项文辞就利落地在他肩窝轻点,解开了他身上封闭的穴位,转身探到岩石边观察外面的情况,“所谓上行下效,你自己不修边幅,做下属的蓬头垢面也很正常。”

  他回头勾唇一笑,竖起两指虚虚一招,示意可以继续出发了。

  祁玉成冷哼一声跟上,却在跑出几步后突兀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项文辞淡淡看他一眼,“我对你很好吗?待你回到竹缘山,便知道我要怎么跟祁伯父痛陈你的罪状。”

  “我已经跟家里交代过,往后都不再提让你做死士一事,你也不必把我当作你的责任。”

  项文辞抹了一把下巴上如注的雨水,轻声道:“多虑了,我没这么想。”

  二人未免被敌人发现,沿着崎岖险峻的悬崖边缘向下纵跃,但悬崖上的落脚处湿滑松散,一经雨水冲刷,泥土簌簌往下坠落,好几次着地都没能站稳,项文辞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拔出匕首严阵以待,右手掌心却开始冒汗,混着雨水有些握不住刀柄。

  “你在这里站着,我往下去看看,再下两道回头弯路就接近山脚了,我担心有哨卡。”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束发的带子,将匕首牢牢缠在手中,叼着发带系了个死结,而后再次跃下落脚的土包,融进墨色的山雾。

  项文辞甫一落地,果然见到了放哨的敌人,两个挎着弓箭的汉子正站在木楼上,背对着崖壁。

  项文辞落地毫无声息,缓缓近身,抬手到两人之间,只眨眼功夫,左右两记手刀劈在二人颈侧,高大壮硕的身躯瘫软下去,又被项文辞抢着扶稳靠在墙角,没发出任何动静。

  “上面传话,半个时辰轮换一次,绝不能把人放跑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木楼下层传来,随同而起的是嗒嗒步上木阶的闷响,项文辞飞速扫过二楼却没见到一个能藏身的地方,再从楼中跳出去已然来不及,上楼来的壮汉已经一眼看见了这个陌生少年。

  项文辞在他反应过来前疾步俯冲,右手寒芒直取壮汉咽喉,随着一簇血花飞溅,壮汉倒下,可是脱手的重锤还是掷在了鼓面上。

  一声鼓响,声声相续,周遭几个哨卡和楼下的喧哗顿时淹没了项文辞,他立刻攀上房梁翻身上了楼顶,不料一桶火油从相邻的木楼泼洒过来,不仅引燃了项文辞落脚的茅草也照亮了他周身。

  “没穿外袍!是祁玉成!”

  “快调人手过来,不留活口!”

  项文辞顾不上其他,运起一叶渡江往山崖边奔去,楼外大雨入注,湿淋淋泼在脸上,让人生生有种溺水的窒闷感,他一心只想着把追兵引开,让祁玉成脱身,却没发现有两道身影跟在他身侧匿于山林。

  项文辞临到江边才发现自己选错了路,这山里地形复杂他确实不熟悉,竟逃到了最敞亮的地方去,周遭人等火油火箭当头招呼过来,把他暴露了个彻底。

  但项文辞舞象之年,已是多次跟着父亲长姐身经百战的死士,他左手亮掌凝气,右手刃上蓄势,横腿一扫,激起一片泥水和火油,穿掌一推,那纷纷扰扰的水火砂石悉数向敌人扑洒而去。

  逼退一干人等,周遭又有敌人欺身上前,项文辞再不避让,一张凉薄面容被雨水浸得瓷白,寒凌有如淬雪的薄刀。他一言不发刀刀直取敌人脖颈,与他交手者不留一个活口,从手指到手腕再到手肘,全部被血染透,活脱脱一尊煞神。

  天像漏了一般,大雨瓢泼不止,项文辞微张着嘴粗喘,雨水不断往他口鼻里灌。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掌,他自忖干掉了十数敌人,奈何抹干净眼前迷蒙的雨水,发现围着他的人似乎仍不见少,他再一次主动暴露全身破绽,等几人齐齐冲上前来,打算挥刀斩首时,不远处的密林里蹿出两个人来。

  一个重重摔在地上,捂着左臂旋即就地一滚,往他身边扑来,又硬生生撞在他背上,与他背对背呈严密防守之态,另一个头戴斗笠,甚至还蒙着面,一双眼睛晦暗不明,手中未持兵刃,十指却遒劲有力,指尖带着从祁玉成手臂上剜下的血肉。

  项文辞实在没忍住攻心的急火,骂了句什么。

  祁玉成正打算赔罪,那戴斗笠的人却踢开滚到脚边的头颅,疾步冲了过来,未和项文辞纠缠,五指如同鹰爪探向祁玉成的咽喉。

  “是那个穿黑袍子的!大哥不会认错。”

  “跟我们这儿耍小聪明,弟兄们一起上!”

  戴斗笠的男人功夫和修为都与其他人呈云泥之别,他一掌一拳都带着股阴毒灵力往祁玉成身上运使,随着每一次骨骼的碰撞,寒凉的锐痛直往祁玉成关节里钻,他咬着下唇勉力支撑,觑准时机,右手正欲从左手掌心拔剑,却被那戴斗笠的一把攥住右手,咔哒一折,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祁玉成手断了。

  另一边项文辞被一群人围剿,敌众我寡压得他频频后退,还不得不时常分出精力杀个把从背后偷袭祁玉成的人,本就左支右绌,听见断骨之声忙回头去看,就见祁玉成左手握着右手恶狠狠一旋,竟咬着牙把错位的骨节复位,手肘处呈现出吊诡的形状,他却不管不顾再次欺身而上。

  项文辞轻啧了一声,顶着无数刀枪棍棒往背上砸的钝痛,径直向那戴斗笠的冲去,他预感不先把此人解决,祁玉成十招以内定会丢了小命。

  项文辞左手屈指成勾,灵力陡涨,无形的气劲把祁玉成往回一拉,右手短匕贴着祁玉成的耳边刺出,对方戴斗笠的猝不及防,被划伤了肩膀。

  “禄门短刃暗藏剧毒,皮肤破损便会丧命,这传闻你不会不知吧?”项文辞冷声说道。

  项文辞仍旧死死抓着祁玉成,一手从他身后绕至身前,箍着他的肩颈,呼吸起伏丝丝缕缕袅绕在他耳侧,紧贴祁玉成后心的胸腔剧烈搏动。

  祁玉成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想让他放松些,却不料项文辞更紧张了,他五指发力收紧,拉着祁玉成向后退去。

  “你若放我们走,解药马上给你。”项文辞的态度从未如此缓和,还给敌人留出选择的余地,只因他实在不愿拿祁玉成的性命做赌。

  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却突然哼笑一声,压着嗓子道:“禄门何时还懂得自报家门了?又何时还学会与敌人打起商量来了?放你们走,我才是死路一条。”

  不及项文辞思考他话里潜藏的语义,他已经又一次凶兽般扑了过来,项文辞把祁玉成向身后一推,独自迎了上去,两人电光火石间势均力敌过了数十招,但项文辞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周围目瞪口呆的喽啰们趁势又提刀围上来,祁玉成再次准备拔剑,却被项文辞牵住了手,折身往悬崖边逃跑。现下项文辞松松捏着他的指尖,催着轻功躲开一阵阵灵力轰炸和刀兵齐下,他大可以甩开项文辞,但他却突然有点贪恋指尖厚茧的触感和秋凉中的热度。只不过这微不足道的心绪波动须臾都未撑到,持枪的壮汉如惊雷破风,斜刺里突然冲出,祁玉成再不犹豫,猛力甩开项文辞的手,双掌一合,刹那间金光乍现,一柄长剑已执在手中,他剑尖斜挑,与枪尖相抵,轰然冲撞在一处。

  金石摩擦声不绝于耳,项文辞回头诧异道:“哪儿来的剑?”

  祁玉成忍着右臂剧痛,挑眉一笑,“好好练我给你的剑谱,你也能学会变戏法。”

  项文辞替他招架开一柄重斧,对方悍猛力道震得他手腕酸疼,随即项文辞左手连出两掌,将持斧的敌人掀翻在地。

  戴斗笠的人阴魂不散,始终缠在祁玉成身遭,项文辞不得不提防着他,分神一瞬又被拦了去路,项文辞不耐烦地抬脚一踹,撞翻数人,却与祁玉成拉开点距离暴露了后背。

  他本就不擅防御。

  祁玉成听见崖边动静,回眸一看,就见一支长箭裹挟着锐利的梭形灵力瞄准了项文辞,他须臾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狂奔出去,一式雪落轩辕寒气席卷,剑影重重,凝霜自脚底蔓生,森寒无匹,不仅把那离弦的箭斩为数截,连围上来的敌人都被逼退了不少。

  项文辞背身对着祁玉成,自然没见到那惊绝一剑,更没瞧见祁玉成身后笼罩而来的浓重阴影。

  只听一声闷响,戴着斗笠的男人一掌重重拍在祁玉成的后背,拳掌既出,寸劲不散,他又顺着打通的经脉倾注一道刮骨般的气力。

  祁玉成顿时吐出大口猩红,一手杵着剑一手捂着口鼻,不断呕沥鲜血

  项文辞猝然见此情状骇得面无血色,他荡出一身灵力挥刀连杀数人,带着一身淋漓脏污扑到祁玉成身前。

  项文辞此时已近力竭,但他一刻不敢停,不断挥刀抵挡攻势,避无可避挨了一记劈砍,锐利的刀刃划断了项文辞手上所缠的发带,匕首脱了手。

  项文辞架着祁玉成暴喝一声,奋力奔向崖边发力一跃,坠入了河谷,在被黑暗彻底覆没的瞬间,项文辞用最后一丝灵流牵动脱手的短刀,掀翻了那男人头上的斗笠,在他的眉弓处划了重重一刀,却仍没能看清那人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