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14章 遇困

  项文辞在心下骂了祁玉成无数回,从他以身为饵到他贸然现身,再到他背对强敌。但从山崖跌入河谷时,祁玉成竟还护着项文辞的脑袋,这让他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他一手拼命抱着祁玉成的腰,一手攀住崖壁减缓下坠的力道,手指因为下落的惯性在粗砺的岩石上磨得满是伤口,从大臂到腋下一直到侧腰都被山崖划伤撞击,留下一串狰狞刮痕。等他们两人终于停在一个狭小的石缝附近,山上的泥土却突然坍塌,项文辞只好抱着祁玉成往石缝深处挤,避开沟谷深壑里的危险洪流。

  泥石流滚滚而下,不多时就掩盖了出口。

  项文辞在狭缝里抱着缩成一团的祁玉成,感受到他间歇性的痉挛,不断揉搓他冰凉一片的腹部,在他接连的呕吐声中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敌人下的是死手,一脉强悍至寒的灵力在祁玉成筋脉里冲撞,妄图探寻一个出口,最终在祁玉成的肺腑反复作乱,估摸快要击穿他的各种脏器。

  项文辞嘴唇贴着祁玉成的额头,两手越收越紧,像拥着一捧流沙,两手间一丁点体温的流散都让他心惊。过了一阵他又哆哆嗦嗦地去摸祁玉成的脸,摸到一片湿粘,便急忙从胸前掏出火折子,照亮藏身的这一小片空间,去看怀里气息奄奄的人。

  低头一看,项文辞更是慌了神,祁玉成面色苍白靠在他胸前,双目紧阖,毫无生机,挺拔的鼻梁以下全是血污,嘴唇微微开合,正奋力汲取空气。

  项文辞颤声叫了他的名字,勉力镇定下来,试着缓缓渡些温和热力,去帮助他抵御敌人的内力侵袭。

  随着这场秋雨,夜间温度越来越低,项文辞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抱紧他,但越是如此越是感受到他身上深沁的凉意。

  如此这般提心吊胆地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但在项文辞看来或许快天亮了,祁玉成终于醒了。

  他方一睁开眼,就对上项文辞通红的眼眶,他头脑不甚清醒,兴许将项文辞眼里的情绪误读成了愤怒,有气无力地说:“别怪我了,好吗?”

  项文辞心中狠狠一痛,把头埋在祁玉成的胸前,断续道:“对不起……玉成……我跟你发火是因为着急,怕酿成大错,对不起,本来就是我太不小心了,情势不明就贸然动手……”

  祁玉成缓声回应,“没关系,我也是冲动上前才连累了你。可惜你方才没看见,我头次使出第四式,这招的心境竟然是惊悸。”说到这里他还微微笑了下,“这一剑应当不算拖后腿。”

  项文辞仍旧低着头攥着祁玉成身上的衣料,含糊地说:“出去了再使一遍给我看便是。”

  方才祁玉成笑起来时胸腔的轻微颤动让项文辞想起某一年的惊蛰,将他从乱梦中惊醒的并非春雷迢递,而是一只朝生暮死的春虫。

  生和死,是禄门永远不得破解的两重锁,他至今也还未参透。

  “雨还在下吗?我好冷。”

  项文辞回神,将祁玉成轻轻靠放在石壁上,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中衣,裹在他身上,又动手去脱里衣,“你失血太多,所以会冷,缓过来就好了。”

  祁玉成眯缝着眼看他动作,想要制止却虚弱至极,“不用给我穿,别害你受寒了。”

  平日里项文辞就不听他的,此时更不会依从,“我不怕冷。”

  项文辞脱得上身赤裸,把所有衣物都披在祁玉成身上,又靠过去,继续把他抱在怀中,虚虚握着他骨折扭曲的手臂,运起内力试着让他暖和些。

  “这是什么?”

  祁玉成瞥见了项文辞紧实腹部的几道勾缠红痕,像丹朱花钿般工巧又像藤菁蔓生般狂肆,一圈圈缠在他腰胯间。

  项文辞顾不得别的,只一心保住祁玉成的性命,坦言道:“是禄门的印记。”

  那奄奄一息的人却还得寸进尺,“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不能。”项文辞果断开始不耐烦了,“这对于每个禄门死士来说都是秘密。”

  祁玉成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那被我看到了,你需要杀了我或者嫁给我吗?”

  “你说不定连活着出去都难,我也不怕你泄露秘密。”项文辞没好气地回道。

  石缝中火折子晃了晃,两人融为一体的倒影在石壁上扑朔闪动,祁玉成又呕出一口血,将两个人的衣襟都沾染得一塌糊涂。

  项文辞焦急地帮他揉着心口又替他抹干净脸,薄薄的嘴唇开了又合,反反复复,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项文辞背上肩上的伤口数不胜数,因为靠着石壁,不少沙土嵌进皮肉里,又经雨淋红肿不堪,祁玉成想帮他清理疗伤,却丝毫抬不起手,甚至连眼皮也越压越低。

  “雨停了吗?我好饿。”

  项文辞摸摸他冰凉的脸颊,摸索着在腰间内袋拽出一个锦囊,取出一颗他从陵州带来的酥糖,现下已经被雨水浸透,再不酥脆了。

  “没停,你吃这个吧。”

  他将酥糖递到祁玉成嘴边,掰着他的下颌塞进去。

  祁玉成费力地撩起眼睑,轻声说:“真甜,你那颗馋嘴痣是吃这个长出来的?”

  项文辞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祁玉成便闭了嘴。

  深山里静无人声,只有雨势时大时小,在石缝外敲出嘈嘈切切时疾时缓的动静。

  项文辞低头看他石雕般没有活气的脸色,心慌得直打鼓,不得不又开口找点话说。

  “你怕死吗?”

  一开口他就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在死里逃生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祁玉成却不在意,强撑着还算没彻底昏过去,他声如蚊呐回话,抚慰项文辞的不安,“我应该怕,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怕,兴许是因为我相信我们能活着回去。”说到这里,他又苦笑了下,话音越说越低,“但是如果我今天死了,我会有点遗憾。我还没娶亲,也没试过什么合欢之情,压根连漂亮女孩子都没见过几个,见过最漂亮的人……就是你了。”

  如果祁玉成此时还有力气睁开眼,就能窥见项文辞眼睛里一丝复杂的游光,含糊着浅之又浅的惊惶,乍动的磅礴心绪正失序地收放。

  “你有喜欢的人吗?”祁玉成极轻地问出这话,在项文辞的缄默里沉沉浮浮坠进挣脱不开的乱梦。

  项文辞听见他呼吸渐归平稳,心跳也随之平复,抬眼从几块石头缝隙间望见泄出的一线夜阑天明,兀自喃喃道:“我可以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