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请命>第17章 证人

  相府并不大,比起竹缘山上的老宅还要更简朴些,回了府中仍旧是祁司衡与项含卿住在东厢,祁玉成和项文辞住西厢。

  祁琛早已着人收拾了单独的客房供项文辞休息,只是项含卿和祁司衡并未圆房一事他尚且不知。

  项含卿沐浴后从屏风后转出,祁司衡已经替她铺好了床,退到外间,闭上了房门,项含卿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吹灭了灯上床躺下,盖着锦被,在春夜的细弱虫鸣中渐渐睡着了。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外间有微渺的烛火点亮,项含卿立刻醒了,隔着一扇房门,她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无甚规律地间或响起。

  祁司衡人就在外间,项含卿担心他遇到什么不测,于是徐徐向房门靠近,打算一探事态究竟。

  倏忽一下略重的磕碰,带动了木椅腿,项含卿柳眉微蹙,一把推开了房门,与一身单衣的祁司衡面面相觑。

  “……吵醒你了?”祁司衡显得有些局促。

  项含卿见他竟光着脚站在寒凉的地面上,便躬身去外间的榻边找他的鞋,“你在做什么?”

  项含卿提着祁司衡的鞋放在他脚边,抬头看他。

  祁司衡穿上鞋,浅浅笑道:“打蚊子。”

  项含卿这才注意到外间的窗户有几处镂雕,没贴窗纸,她再一次犹豫了。

  “无妨,已经打到了,快去休息吧。”祁司衡晃晃手中的烛台,幽微的火苗在他静湖般的眼底颤了颤。

  “进屋来睡。”说完项含卿往门边移了半步,让开通路。

  祁司衡似是没料到,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回神,道了声叨扰,进了屋。

  “你睡里面,我要晨起练功。”项含卿背身关门时说道。

  祁司衡默不作声地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紧紧闭着眼。

  项含卿在他身边躺下后,仍能听见旁边那截木头空洞洞的腔子里鼓噪的心跳声。

  第二天一早项文辞推门而出,嗅到伙房方向的蒸栗粉糕味道,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躬身穿过花苞密结的桃树枝,叩叩两声敲在祁玉成的窗上。

  “项公子,少爷去老爷书房了。”祁封端着一碟栗子糕乐呵呵进门招呼道。

  “他这么早就起了?”项文辞接过小碟,拈了块糕往嘴里塞。

  祁封又急匆匆回身往相府正门走去,“今早还有事要办,有重要证人会到。少爷嘱咐了给公子多加一勺糖,甜吗?”

  项文辞跟着祁封往门外去看热闹,听了祁封的话嘴里嚼着的栗香软糕更甘醇了几分,他嘟哝道:“甜!”

  厚重的府门开启,一顶马车已停在阶前。

  “证人是谁?”项文辞倚在门边将一碟糕吃得干干净净。

  “郢州花街的一个姑娘。”祁封跟着相府的老管家往马车边围,又命仆从打开偏门。

  “祁封。”项文辞将空碟子递给侍候在门房的小厮,两手相互拍掉糕点碎末,“少爷的客,要走正门。”

  “这……”

  祁封有点为难,老管家却眼珠一转,朝项文辞点头应下,吩咐侍从迎车里的人从正门入府,并掐了祁封一把,低声呵斥,“亏你还是从老宅跟来的,三少爷不在谁做主,你还不清楚?”

  “我们昨日刚到,你这老滑头今天就知道该奉承谁了!”祁封揉着胳膊顶嘴。

  老管家打眼一觑,项文辞的一双凤目已牢牢锁在了下车的姑娘身上,他唇角不扬时透出几分凉薄无情。

  “少爷回府先交代项公子吃住,用完早膳还惦记着人爱吃甜的,这是关照,更是在与相府下人交底,绝不可轻慢了项公子半分。也就你读不出!”

  祁封直头愣脑地想,从项公子初到竹缘山那天起,自家少爷就总跟他吵架,近来感情倒有增进,何时好成这样了?

  苏怡被请下车来,褪掉一身风尘装束,身着鹅黄布衣只背了个小小的包袱。

  “苏姑娘,这边请。”一个小厮在旁引路。

  “敢问小兄弟,这是何处?祁公子呢?”苏怡抬头望了一眼无匾的高门轻声问。

  “这是丞相府,祁公子稍后便来,请姑娘先随我安置住下。”

  苏怡站在阶下半天没动,一双杏眼睁大了几分。

  项文辞走近,一袭端正武袍随步微扬,腰间悬着雪色的长剑,姿态浩然,“姑娘进来吧,先用点吃食,我们老爷少爷都没那么多规矩,既是客,便不必拘礼。”

  苏怡颔首跟着相府的仆从进了院,在一间僻静的独院用过早膳。

  及至巳时一道澄澈含笑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文辞,板着脸做什么,这姑娘绝不是我的相好!”

  “我可没这么想,你别不打自招!你早晨起床怎么不叫我?”

  “我想着昨夜里你陪我到那么晚,今早让你多睡会儿。”

  “我已经数日没练剑了,你分明是想让我荒废功夫,哪日出其不意打败我。”

  声音的主人毫无顾忌地在肃穆的相府中敞开了大笑,不一会儿身影也出现在院门口。素洁的袍子上绘着云与鹤,若飞若扬,皎如玉树,眉如峰聚,目若秋水,潇洒闲雅。他一边走一边回头逗弄跟在身边的护卫,那玄冰般的护卫脸上也浮现起清扬笑意。

  “小女苏怡拜见祁公子。”苏怡匆匆自桌前起身,被祁玉成抬手止住。

  “姑娘请坐,一路颠簸辛苦,在府里好生住下,日后若有意愿,我替你在京中寻点绣活做。”祁玉成在她对首落座,项文辞则卓立他身后。

  “多谢公子,只是我想先找到牧哥。”苏怡忧虑之色再难掩饰。

  祁玉成温言道:“姑娘,我的人带着他的独眼罩在城门口找到你,你就该知道,多半已经找不到他的尸身了。”

  苏怡眼里蓄满泪水,项文辞给她斟了一杯茶,轻轻搁在桌面上,往她手边推了推。

  “你心里必然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到京中来。”祁玉成不避不闪看着苏怡,“我们要把利用他、杀害他的人揪出来,这需要姑娘的协助。”

  苏怡纤细的手指紧攥成拳,泪水在眼眶中反复打转而后簌簌落下,“我必定全力相助,知无不言,公子对我礼遇有加,容我在府中落脚,丝毫不介意我的出身,哪怕不为牧哥,我原也该报答。”

  祁玉成偏头看了看项文辞,项文辞转开脸,颇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意思,祁玉成不禁好笑。

  苏怡深吸一口气,拾起久经离分的硬心肠,恨声道:“一定是因为牧哥拿了商队的药,他们要杀人灭口。”

  祁玉成凝神追问:“什么药?”

  “一种毒药,沾了就会死,正经商队不会有这种东西。牧哥替我赎身那日说要铤而走险,我问他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钱,他说这钱来路不正,归谁都一样。他还告诉我有支生意很大的商队在楼里停过一晚,他听说这支商队倒卖一种药,稀罕得很。后来商队的头目让他转交嫖资,好大一笔钱,他没忍住自己拿了,还调包了商队的货,说是这伙人毫无人性,作恶多端,留着也是无益,要用这些毒药除掉他们。”苏怡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狠劲儿,像是恨不得将幕后的人找出来剔骨抽筋。

  祁玉成道:“他很缺钱?”

  这话问出,苏怡沉默了片刻,她音量不高,却很坦诚,“我怀孕了,牧哥想为我赎身。”

  一时间几人都未言语,直到苏怡从怀中取出帕子,擦干净脸,祁玉成才又问:“这事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苏怡盯着茶水,目光黯了下来,“我是青楼女子,这种事情没道理告诉旁人,会影响接活,但因着牧哥想替我赎身,我提前告知过当家的王妈妈……其他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祁玉成当即起身,“姑娘如果又想起什么可随时知会我,或者告诉这位……小公子。”他着意看了看项文辞,那人却一脸严肃,拒人千里,“你好好在府里休息,有所需只管跟下人提,我们就不打搅了。”

  祁玉成出得院来高声招呼祁封,那小厮匆忙将手中的零嘴几下塞进肚里,躬身候令。

  “祁封,我已听管家说了,今日活干得不错,跟着你项公子倒是变聪明不少。这几天去把郢州花街那什么王妈妈的祖宗十八代给我扒清楚,我倒要看看她搭的是哪条大船。”

  祁封偷眼瞥了项文辞一眼,应了声是。